“好,”最後他摸了摸贺宁的发旋,嘴角扯出个笑,“爸爸答应你。”
这话说得轻,像在哄人,又像在骗自己。
从那以後,贺闳兴确实再没让贺宁看见过那些血腥场面。
年幼的贺宁天真地以为父亲真的改了,直到年纪渐长才明白,不是有些事情不存在了,只是他被隔绝在了那个世界之外。
小时候的贺宁其实很聪明,学什麽都快。有次听见爸爸的下属夸他“少爷天生是做继承人的料”,他转头就爬上了别墅後院最高的那棵树。
家庭教师带着佣人们在底下急得团团转,好话说尽哄他下来。後来他干脆跟着孟轩到处疯玩,书本碰都不碰,渐渐就成了圈子里有名的“贺家小草包”。
树荫投在地上晃晃悠悠,当时贺宁坐在枝桠上晃着腿,看底下人急得满头大汗。
他那个想他不想学怎麽去打人。
贺闳兴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却也由着他胡闹。
日子久了,贺宁记忆里父亲暴戾的那面渐渐模糊,只剩下那个会摸他头发丶给他买玩具的慈父形象。
可有些画面忘不掉,比如那天贺闳兴把他从柜子里抱出来时,手上未干的血迹沾到了他睡衣上,温热腥咸。
闻君鹤长得好看,但贺宁身边从不缺美人。真正吸引他的是闻君鹤身上那股劲儿,明亮丶正直,像把出鞘的刀。
贺宁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人总会爱上自己渴望成为的样子。他这辈子注定是贺闳兴的儿子,却疯狂想活成闻君鹤的模样。
贺闳兴给他筑了座象牙塔,可塔外全是吃人的野兽,他们把他当狼群里的小羊羔养。
贺宁第一次见闻君鹤时就想,这世上怎麽还有人活得这麽较真,较真得让人想毁掉,又干净得让人想靠近。
闻君鹤身上那份纯粹的正义感,是贺宁从未见过也舍不得玷污的。
即使当初闻君鹤对他冷眼相待,贺宁也没想过用那些下作手段,他反而更欣赏闻君鹤的倔,觉得这人连讨厌他都讨厌得光明正大。
後来知道闻君鹤被父亲威胁时,贺宁心里难受愧疚。他总觉得是贺闳兴硬生生折断了闻君鹤的傲骨。
贺闳兴早看不上闻君鹤这种人,一个死守规矩的愣头青,在他眼里就是笑话。
贺闳兴的世界里没有规则,只有输赢。
他爬得越高,手底下人越猖狂,最後连遮羞布都懒得要。
闻君鹤却恰恰相反,他看贺闳兴的眼神就像看堆发臭的垃圾,厌恶得明明白白。
贺宁夹在中间,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心之所向,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谁是对的。
当初贺宁提出让闻君鹤当情人时,不过是句气话。他没想到闻君鹤真会答应,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垂下来,贺宁胸口像被人捅了一刀,比闻君鹤继续拒绝他还难受。
他比谁都愤怒闻君鹤的妥协,却又忍不住想试探这人的底线。每次看着闻君鹤为他打破原则,贺宁心里都拧巴得厉害,既痛快又心疼。
这种扭曲的快感像毒药。
贺宁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周纪推门进来时,手里端着餐盘。
“韩卿没死,”他把筷子递给贺宁,“但医生说他以後站不起来了。”
贺宁肩膀突然卸了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便宜他了。”
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但他一口都没动食物。
周纪盯着他看了会儿,眉头皱起来:“你看起来不像高兴的样子。”
贺宁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勉强算笑的表情:“我高兴啊。”
周纪没再追问,只是揉了揉他发顶:“吃了就休息吧。”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房间显得更空了。
几天後,闻君鹤给贺宁发了条信息:“还生气吗?”
後面跟了一句话,过几天我生日你可以过来吗?
贺宁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他记得去年闻君鹤生日,自己忘记了。
生日那天贺宁还是去了,拎了个蛋糕。
闻君鹤开门时很自然地亲了下他脸颊,身上套着件灰毛衣,右手还戴着沾油的一次性手套。
“鸡翅快好了,”他转身往厨房走,“再炒两个菜就能吃。”
他声音提高了几分:“无聊就打会儿游戏。”
贺宁靠在门框上看他翻炒的背影,锅铲碰撞的声音听着莫名安心。
水龙头哗哗的响,油烟机嗡嗡地转,混着锅里滋啦的油声,平常得像是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很多年。
突然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闻君鹤头也不回地喊:“宁宁,帮我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