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一处“致郁”的所在
1从周蒾记事起,对自己的父亲周博平,她感觉很陌生。庄园初创的头一年条件很艰苦,没修路没建房,固定资産只有一辆二手破卡车。坡陡谷深进出极为不便,周博平和林贵泉两位拓荒者,干脆把卡车开到山里咖啡田边。白天全心全力伺候咖啡幼树,晚上风餐露宿睡在车厢里。每周回一次家,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周博平活像个野人。那时周蒾尚未出生,关于父亲创业故事全来自母亲的讲述。在她的印象里,仍旧每周回家一次的父亲不再像野人,但总是显得很疲惫。因为累,所以分外地安静,在家几乎不说话。周蒾从父亲口中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爸爸走了,乖乖听妈妈话,好好学习。三年级母亲突发急病过世,周博平把周蒾接回庄园,父女俩才同时开始学习如何朝夕相处。为亲近女儿,尽快消除她对自己的生疏感,周博平把咖啡种植史当成故事讲给女儿听。他知道周蒾最喜欢听故事,她是听着妈妈讲的浪漫童话长大的。可与奴隶制密不可分的咖啡种植贸易史是血腥的,黑暗的,暴力的,完全超出一个小学生的认知范围。周蒾听不懂也不喜欢,可她好像与生俱来就懂得如何迎合父亲,总会睁大眼睛假装津津有味。久而久之地,周蒾也爱上了咖啡。源于父亲的啓蒙教育,有时候她会産生怀疑,到底是纯粹的热爱,还是自我催眠。因为咖啡是她和父亲之间唯一的纽带,只有咖啡能短暂打断他们相处时的沉默和尴尬。今天从保山回来途径孟多,在周蒾的提议下,两人一起回了家。家里的一器一物仍维持原状,保留有熟悉的生活气息,已经很久没有同处一室的父女俩却都有些无所适从。好像都把对方当成了登门拜访的客人,周蒾换了鞋径自去厨房烧水泡茶,周博平摆手道不用,让她去沙发坐。坐在一起又局促无言,于是双双离座,一个提着拖把,一个拿起抹布,不约而同地开始大扫除。想起来有点可笑,周蒾勾起嘴角,带出一抹并不快乐的微笑。路东祁与她并肩而坐,物理距离这麽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在笑什麽,又觉得自己离她很远很远。纵使挖空心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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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周蒾记事起,对自己的父亲周博平,她感觉很陌生。
庄园初创的头一年条件很艰苦,没修路没建房,固定资産只有一辆二手破卡车。坡陡谷深进出极为不便,周博平和林贵泉两位拓荒者,干脆把卡车开到山里咖啡田边。白天全心全力伺候咖啡幼树,晚上风餐露宿睡在车厢里。每周回一次家,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周博平活像个野人。
那时周蒾尚未出生,关于父亲创业故事全来自母亲的讲述。
在她的印象里,仍旧每周回家一次的父亲不再像野人,但总是显得很疲惫。因为累,所以分外地安静,在家几乎不说话。周蒾从父亲口中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爸爸走了,乖乖听妈妈话,好好学习。
三年级母亲突发急病过世,周博平把周蒾接回庄园,父女俩才同时开始学习如何朝夕相处。
为亲近女儿,尽快消除她对自己的生疏感,周博平把咖啡种植史当成故事讲给女儿听。他知道周蒾最喜欢听故事,她是听着妈妈讲的浪漫童话长大的。可与奴隶制密不可分的咖啡种植贸易史是血腥的,黑暗的,暴力的,完全超出一个小学生的认知范围。周蒾听不懂也不喜欢,可她好像与生俱来就懂得如何迎合父亲,总会睁大眼睛假装津津有味。
久而久之地,周蒾也爱上了咖啡。
源于父亲的啓蒙教育,有时候她会産生怀疑,到底是纯粹的热爱,还是自我催眠。
因为咖啡是她和父亲之间唯一的纽带,只有咖啡能短暂打断他们相处时的沉默和尴尬。
今天从保山回来途径孟多,在周蒾的提议下,两人一起回了家。
家里的一器一物仍维持原状,保留有熟悉的生活气息,已经很久没有同处一室的父女俩却都有些无所适从。
好像都把对方当成了登门拜访的客人,周蒾换了鞋径自去厨房烧水泡茶,周博平摆手道不用,让她去沙发坐。坐在一起又局促无言,于是双双离座,一个提着拖把,一个拿起抹布,不约而同地开始大扫除。
想起来有点可笑,周蒾勾起嘴角,带出一抹并不快乐的微笑。
路东祁与她并肩而坐,物理距离这麽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在笑什麽,又觉得自己离她很远很远。
纵使挖空心思也猜不透,用手指轻轻叩一下她的手背,他索性直接问:“在烦什麽能聊聊吗?”
“我没烦什麽。”下意识间否认,周蒾岔开话头,“我有刷到串串姐发的定妆照,你爸为塑造角色瘦了好多,你会去探班吗?”
路东祁没吭声,从兜里摸出手机。
消息发给串儿姨,回复来自路大影帝,简单明了三个字——不准来。
方块字不带感情色彩,但路东祁能读懂其中情绪,他有些刻薄地说:“以前演惯了大哥大侠大人物,这回演个落魄潦倒的糟老头。太久没拍戏一复出就挑战高难度,他肯定不想我去探班,万一找不到状态反复NG,破坏了儿子心目中的完美影帝形象,当爹的多丢份儿啊。”
“是你的真实想法?”周蒾直视他的眼睛,表示怀疑。
“我也不信你没在烦什麽。”双手托住後脑勺,路东祁往後一倒,躺在草地上,“没有烦心事大晚上的来这儿干嘛。我一路走过来出了一身白毛汗。玫瑰教堂,恕我眼拙,玫瑰在哪儿?我看着像香港八十年代鬼片的取景地。保不齐待会儿跳出个穿清朝官服的僵尸,咦,吓死个人。”
月光光,心慌慌。
路东祁仰躺着,仅馀一片单薄前脸的教堂遗址,位于他正前方,占据了他全部视野。
月辉下反射出凄清白光,就像一张巨大的,阴冷的,森然的能面具。
路东祁在京都看过能剧表演,没品出任何美感,只觉着鬼里鬼气,表演者脸上那张白面具尤其可怖。
联想力过于丰富,他成功把自己吓出了巨物恐惧症,打着冷噤一把抓住周蒾。
“我去,你不害怕吗?”
周蒾拖他起来,没好气地道:“我以前只要心情不好就来这儿,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路东祁乐了:“说漏嘴了吧,你——”
“嘘。”周蒾打断他,擡手指去斜前方。
近三十年的老咖啡树仍葱葱茏茏,叶间枝杈绿光点点,一闪一闪地,好似繁星坠落人间。
“萤火虫!”路东祁轻呼。
早些年周游世界,饱览过无数旖旎风光,记忆中的姹紫嫣红,一瞬间全部黯然失色。
身边有周蒾,他觉得此时此刻简直浪漫至极,悄悄地伸出手,捉住了她的小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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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蒾手机里保存着一张翻拍的老相片。
不满周岁的她被父母高高托举在中间,一家三口喜气洋洋笑容灿烂。
他们身後挂满鲜红果实的咖啡树,也以傲然姿态,展示着它蓬勃的生命力。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相片里的婴儿长大了,女人过世了,男人衰老了。这株与庄园同龄的咖啡树,也早已不复往昔盛荣,再结不出甜美的咖啡樱桃。得益于庄园大家的精心呵护,它仿佛深知自己特殊的象征意义,一直顽强地活着,变成了暗夜精灵的乐园。
一处最治愈的所在。
感知到路东祁不规矩的小动作,周蒾本能地缩了缩手指,挣脱未果,就由他去了。
她没有看他,单手支颌一直望着如梦似幻的精灵树。
“我师傅说,他只要一拿起手冲壶,心情会立刻变畅快。我爸不顺心的时候会去库房,坐在一一袋袋咖啡豆中间,心无旁骛地拣瑕疵豆。我呢,”周蒾支起一根手指戳戳自己的鼻尖,“喜欢来这里寻找儿时的回忆。你失忆,是车祸後的应激反应,是大脑有意识地对你的保护。我好像也失忆了,一点也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可那明明应该是我最快乐的几年,为什麽大脑要让我忘记它?”
“周蒾,你喝假酒了吧。”路东祁听得云山雾罩,“想不起来你怎麽知道是最快乐的?”
“我妈讲的呀。”周蒾回脸冲他抿唇浅笑,“那时候我还没上学,我妈有空就带我来庄园玩。我爸会让我骑在他肩膀上,一起进咖啡田里摘鲜果。我为能看眼咖啡花,在田里睡着了,我爸半夜抱着我回的庄园。我全忘了,忘了我们曾经那麽亲近,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