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坚冰
013:融化坚冰
“……烫吗?”
那两个字,沙哑,生涩,像两块未经打磨的粗粝石头,笨拙地从萧让干涸的喉咙里滚落出来。话音落下的瞬间,连他自己都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仿佛被这陌生的音节烫伤了舌尖。
温柠擦拭他唇角的手微微一顿。
她擡起眼,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猝不及防的懊恼,有被窥破的狼狈,有强装的冷硬,但最深处,却分明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小心翼翼的探询和……笨拙的关心。
像一头习惯了用獠牙和咆哮恐吓世界的孤狼,第一次尝试着收起利爪,用鼻尖去轻轻触碰一朵带刺的花,既生疏又忐忑。
温柠的心尖像是被什麽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她看着他难得一见的丶近乎无措的模样,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丝不易察觉的窘迫,看着他被吊带固定丶裹着厚厚绷带的手臂……连日来的恐惧丶委屈丶挣扎,似乎都在他这笨拙的两个字里,找到了一个微小的丶温暖的出口。
她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浅丶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声音轻柔:“不烫,正好。”
萧让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避开了她的视线,重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流。只是那只放在膝上的丶没有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泄露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阳光流淌,雪团在软垫上睡得香甜,呼噜声均匀而安稳。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却也奇异地掺进了一丝微妙的丶不易察觉的暖意。
温柠没有离开。她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拿起一本护士送来的杂志,却并没有翻看。她的目光,更多时候落在萧让身上,落在他那条被吊带固定丶安静垂落的手臂上。
周医生的话言犹在耳:肌腱断裂,功能恢复至关重要……一个月内不能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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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像一幅缓慢流动的丶色调逐渐变得柔和的油画。
温柠留在了医院。她不再是被迫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而是以一种沉默却坚定的姿态,留在了萧让身边。照顾他,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对那个仓库里染血一吻的回应。
她不再需要护士的协助。萧让的一日三餐,她亲力亲为。不再是山珍海味,而是她仔细询问过营养师後,亲自盯着厨房做的丶适合术後恢复的清淡饮食。她会提前试好温度,一勺一勺,耐心细致地喂给他。萧让最初依旧沉默,身体僵硬,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专注的动作,但抗拒的力度在一天天减弱。他会配合地张开嘴,吞咽,偶尔在她递上温水时,会极其轻微地颔首。
换药是每天最艰难的时刻。
护士推着换药车进来,解开绷带,露出那道缝合後依旧狰狞的伤口。暗红的血痂,外翻的皮肉,盘踞在他结实的小臂上,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每一次消毒药水触碰伤口边缘,萧让的身体都会瞬间绷紧,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豆大的冷汗瞬间渗出。那是深入骨髓的疼痛。
他从不吭声,只是死死攥紧那只完好的右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眼底深处,那熟悉的丶属于暴戾孤狼的凶戾和躁动,在剧痛的刺激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汹涌翻滚,几乎要破笼而出!
温柠总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她没有回避那可怕的伤口,也没有说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她只是在他因为剧痛而呼吸粗重丶眼神变得赤红狂躁的瞬间,无声地伸出手,轻轻地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覆在他那只紧攥的丶骨节暴凸的右拳上。
她的指尖微凉,覆在他滚烫紧绷的拳头上,像一捧冰凉的溪水,浇在即将喷薄的熔岩之上。
萧让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赤红的丶充满戾气的目光倏然转向她,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凶狠和警告!
温柠没有退缩。她迎着他几乎要噬人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她的手指没有用力去掰开他的拳头,只是轻轻地丶带着一种安抚的节奏,一下丶一下,摩挲着他绷紧到极致丶微微颤抖的指关节。
那细微的丶带着凉意的触感,像一根无形的丝线,一点点缠绕住他濒临失控的神经。
护士的动作依旧小心翼翼,疼痛依旧尖锐。但萧让紧攥的拳头,在那只微凉小手的覆盖和轻柔的摩挲下,竟一点丶一点地……松开了。
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眼底翻涌的赤红狂潮,如同被无形的堤坝拦截,缓缓退去,只剩下剧痛过後的疲惫和一片深沉的丶带着困惑的寂静。他不再看护士,目光落在温柠覆盖在他拳头上的那只手,久久没有移开。
护士换好药,重新包扎好伤口,如释重负地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雪团细微的呼噜声。
温柠这才轻轻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拿起温热的湿毛巾,走到萧让面前。
萧让擡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着她,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
温柠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这一次,萧让没有点头,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等待。
温柠没有催促。她耐心地等待着,举着毛巾的手稳稳地悬在半空。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萧让极其缓慢地丶几不可察地,将脸微微侧了侧,将自己沾着冷汗和一丝不易察觉血痕的颈侧,暴露在她面前。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像一个无声的信号,一个……默许。
温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走上前,动作更加轻柔,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颈侧黏腻的冷汗,还有刚才换药时因剧痛挣扎而蹭到的一点血痕。她的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