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从前绝不会在人前露出这样软弱的神色,因为他总是那个需要做决定的人。他不能显露出分毫脆弱,因为这会让那个被他庇护在身后的人恐惧。
掌心的睫毛在微微颤抖,钟情松开手,心中知道庄严已经猜到了。
“半年前你才带我去做过体检,当时一切正常不是吗?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呢?妈妈和哥哥都是突然患癌,我也是迟早的事。”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姿寒的错。这只是命运而已。”钟情主动搂上庄严的脖子,在他耳畔亲昵的撒娇,“别怪姿寒,别和他打架。”
庄严强忍下心中汹涌的悲伤和仇恨,忍得双目赤红,手指颤抖。
他埋在钟情脖颈间,沉闷地应了一声:“好。”
钟情听见他说好,开心地从他怀里挣开,朝楼上的林姿寒招手。
“快!姿寒!我们回家!”
待林姿寒下楼,他一手挽一个,“我有一个重大发现要告诉你们!”
*
钟情坐在柜子上,马头标本被他的身体遮挡住,只剩一双鹿角露在外面,倒像是本就从他的脑袋上长出来,像画册里的鹿神。
他翻开手里的书,指着其中一页。
“你们看,县志上记载了,庄严老家那座山在千百年前其实很有名气。因为温度非常适宜烧制瓷器,是闻名中原的瓷山。所以水库底下才会有那么多瓷片,那里估计原来是一个窑场。”
他眼睛亮晶晶的,朝林姿寒伸手,“快给我!”
林姿寒往手里的碎瓷片上吹了口气。所有锋利的边角都被他磨得圆润,粉末也被清理干净,他这才将瓷片递过去。
“鹿角马头是姿寒部落的图腾,却出现在中原的窑场,为什么?如果是通商,县志上应该会有只言片语的记载,但是我翻阅了当地所有古籍,没看到与异族通商的资料。倒是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一条记载——一支异族人曾流落到此,高鼻深目,身量高大,自称姓林。”
“那正是中原大地最混乱的一个朝代,无数王朝更迭,其中就有一个林氏王朝短暂地存在过……就在那支异族人进山之前。”
钟情看着林姿寒,笑问:“姿寒,你那位商人朋友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他并不太懂汉文,根据发音随意找了很多字让我挑选。我选了看起来最漂亮的两个字。我那时候不知道‘姿’不适合出现在汉族男性的名字里。”
“可是我觉得很适合你。”钟情失笑,“那你为什么偏偏姓林呢?”
林姿寒轻轻摇头:“没有人知道,好像我们生来就有这样一个中原的姓氏一样。”
钟情转头看向庄严。
“庄严,你妈妈姓什么?”
“……林。”
“巧合一旦多了,就一定是必然。草原也好,深山也罢,因为封闭失去对历史的记载,但因为封闭,很多历史的痕迹并未被抹去。那就让我来大胆猜一下吧。”
钟情跳下柜子,绕着庄严和林姿寒一面走,一面道:
“那个乱世是中原人痛苦的噩梦,却也是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大显身手的时候。中原皇室昏聩,他们得到机会,南下占领黄河以北大片土地,建立起一个又一个政权。”
“直到龟缩在南方的皇室被推翻,新的开辟者收复失地,北方政权被挨个击败。曾经的皇族沦为俘虏,在混乱中走失。他们分裂为两支,一支历经千辛万苦回到草原,从此隐居于最苦寒的牧区。一支则躲进中原腹地的深山,和当地居民共同生活、共同劳作。”
他举起手里绘着双鹿角的瓷片,在左右两人眼前一晃。
“看似已被同化,实际上心中仍然怀着对故土的留恋。”
他放下瓷片,拉起左右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看,缘分就是如此奇妙。你们有同一个祖先,你们的祖先曾经逐鹿天下,登临帝位,威风凛凛。”
他同时握住两人的手,不许他们撤走。
怕弄疼他,被他压住的两人都没有用力反抗,只能面露恶心将头扭过一边去。钟情朝他们狡黠一笑:“偌大的中国,偏偏就叫你俩给遇上了。开心吗?”
两人很不开心,倒是系统唏嘘不已。
【难怪这个位面原剧情主角攻受能终成眷属,原来他们还有这种渊源。一个来自草原,一个来自深山,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千百年前居然还是一家,怪说不得剧情设定他俩之间的吸引力会那么强呢。菜精,看你干的好事,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都能给拆咯。】
钟情暂时没理它。
他的神色变得温柔起来,声音也开始更轻缓:“从深山和草原来到城市,难免会有不适应的地方。但这并不代表你们被时代抛弃。你们的祖先曾经征服世界,你们当然也可以。无论是成为帝王还是沦为俘虏,只要还有一口气能喘下去,就会不屈不挠地活着。”
他微笑道:“等我死了,你们也会像祖先一样好好地活着,对吗?”
心中吊着的那块巨石轰然落下,庄严微微闭眼。
原本寻根溯源的温馨故事一瞬间陡转而下,结局竟然是如此的阴森可怖。
他很快睁开眼,红血丝之下是声色俱厉的惶恐和无措。
“你怎么会死?钟情,现在医疗很发达的,即使是晚期也有治愈的几率。我有很多钱,我还联系国内外所有最好的医生,你会好起来的,阿情,你会好起来……林姿寒!”
他几乎是暴怒地扭头朝一旁一言不发的人叱道,“你为什么不劝他!你不是爱他吗?”
“庄严。”
钟情轻轻唤道,“这样的话姿寒已经对我说过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