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李婶了。”楚常欢微微一笑,目光掠向空荡荡的院子,问道,“为何不见老爷和晚晚?”
李婶用围裙擦了擦手,应道:“老爷带着凤哥儿去东街买蜜瓜了,顾郎君赶早去了米行,说今日有几车谷子要送去城外,便不陪您吃早饭了。”
楚常欢道:“我知道了。”
李婶回到厨房後,他立马喝了几口热乎乎的豆浆,而後拾箸,夹一只皮薄馅儿多的包子细细咀嚼。
肉香混着油脂在嘴里漫开,这原是楚常欢最爱的食物,此刻却觉胃里一阵翻涌,腥腻的气息几欲令他作呕,遂又喝了半碗豆浆压下不适。
近来天气炎热,委实催人胃口,他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勉强吃了几个小笼包,转而带上书册前往私塾。
晨间旭日洋洋,和风微漾,楚常欢穿街过巷,偶尔与相熟之人唱喏,展眼就已抵达私塾,可闻学生的嬉闹声。
他迈上石阶,推开大门,正欲举步入内,遽然,馀光瞥见一抹鬼祟的身影,他侧首瞧去,可走道尽头空无一人,并无任何可疑的人迹。
私塾设立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能令学生们专心上课。他在此处教了两年学问,从未遇到过歹人,为何今日……
许是路过的脚夫罢——如此一想,楚常欢遂宽下心来,进入塾内,关了门。
午时回到家中,正是暑热当头,姜芜给他切来一碟冰镇蜜瓜,赞不绝口地道:“老爷今儿买的这瓜甚是脆甜,丝毫不逊兰州的蜜瓜,公子快些尝尝罢,生津止渴,还能解暑。”
楚常欢笑道:“怎麽听着你倒像是那卖瓜之人。”
姜芜也笑了一声:“公子尝过之後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楚常欢浅尝一口,果然清甜,不禁吃光了整碟蜜瓜,半晌问道:“老爷又带着晚晚去溪沟里摸鱼虾了?”
姜芜笑道:“天气热,凤哥儿在家待不住,老爷教他念完书便去溪边纳凉了——公子放心,爷孙俩都佩戴了驱虫蛇的香囊,不会有事的。”
楚常欢渐觉困乏,便没去理会那对祖孙,起身行至寝室,在临窗的簟席上困了个觉。
迷糊间,一条手臂粗的黑蛇从窗口幽幽爬进屋内,嘴里吐着腥红的蛇信,狰狞至极。
楚常欢一时骇然,竟忘了呼喊,直到那条黑蛇沿着美人榻蜿蜒而上,缠住他的身子,方惊恐地喊道:“明鹤,救我!”
只这一声,便教他清醒过来。
睁眼一瞧,四周静谧也极,窗外的天空浮有彤云,俨然已是黄昏。
原来是梦。
他惊魂未定地坐起身,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姜芜面色焦急地走将进来,问道:“公子怎麽了?”
楚常欢道:“做了个噩梦,不打紧的。”
姜芜道:“没事就好,公子这一觉睡得太久,想来是晌午授课累着了罢。”
楚常欢道:“老爷和晚晚回来了?”
姜芜笑道:“早回了,都在院里等公子醒来用饭呢。”
因天热之故,晚膳偏素,桌上唯一的荤菜便是那道鲫鱼豆腐汤。姜芜说,这几条小鲫鱼是老爷从溪水深处钓来的,可楚常欢却觉得太腥,没有品尝,只吃了半碗酱菜稀饭果腹。
楚锦然道:“阿欢,李婶已将鲫鱼肉渣和刺都滤尽了,吃着并不麻烦,连晚晚也喜欢哩。”
这些鱼是他辛辛苦苦钓来的,楚常欢不想拂了父亲的好意,便舀了半碗,勉强饮尽。须臾,他问道:“明鹤今日怎的不来吃晚饭?”
楚锦然道:“他申时来过,见你在睡觉,便没打搅,说是晚上应了刘员外之邀赴宴,叫我们莫要等他。”
刘员外是眉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地主,每年庄上所收粮食有七成都卖给了顾明鹤,顾明鹤与他利合而交,有通财之谊,应邀赴宴实乃情理之中的事。
楚常欢点点头:“晓得了。”
这天夜里,晚晚洗完澡便要爹爹哄他入睡,楚常欢与他躺下,轻声哼着童谣:“月牙船,摇啊摇,三更载梦过银河桥,桥头星童眨眼睛——‘借问梦郎何处停?’船尾风,轻轻答……’”
语声未落,他竟已合眼入眠,晚晚久久没听见动静,便趴在枕上,唤道:“爹爹,爹爹。”
楚常欢含糊应了一声:“嗯……”
晚晚静默半晌,复又躺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唱了几句不成调的歌谣,渐渐把自己哄睡了。
四更时分,楚常欢察觉到顾明鹤回来了,满身酒气地在他颈侧拱来拱去,无奈楚常欢太过困乏,实在睁不开眼来斥他,便由着他胡作非为,次日醒来一瞧,雪肤上竟爬满了玫痕,那两粒熟果尤其可怜,宛如山樱,艳若泣血。
楚常欢颇为惊愕,竟不知自己睡得这般沉,连顾明鹤的摧残也能忍受了去。
而晚晚却不知何时爬至外侧,正趴在顾明鹤胸口酣然大睡,甫一瞧去,此二人倒真像是一对父子。
楚常欢微愠,却又不忍吵醒他们,便蹑手蹑脚下了床,兀自梳洗更衣。
眼下已是辰正,姜芜闲来无事,便着手修剪院内的花草,见他从屋内走出,遂放下铁剪,对他福身揖礼:“公子万福。”目光瞄向他身後,似是在寻找顾明鹤和晚晚的身影。
楚常欢道:“明鹤昨晚四更方回,让他再睡片刻。”
“哦……好。”姜芜道,“李婶包了鲜虾馄饨,我这就去给公子煮一碗。”说罢,小跑着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