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些被噎住的何应悟一时不知道先该解释哪一段,王筱竹却当他是默认,不由得为自己的细致入微而自得。
她咬了一大口海胆饺子,满足地叹了口气,兴致勃勃地继续分析:“这水平真不是盖的!这次项目结束後,我能去你家蹭饭吗?哎哎,我刚发现就连胡萝卜片都切成了兔子形状耶,底下还有爱心饭团!萌死我了——弟妹肯定是那种热爱生活的元气可爱女孩儿!我说得对吗?”
不对。
何应悟沉默地捏紧了筷子。
可爱这两个字……和那人有半毛钱关系吗?
他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谈嘉山冷着张漂亮臭脸丶挽起衬衫袖子,带着十步杀一人的气势削萝卜的模样。
何应悟不禁打了个寒战。
……
从羊城到撒马尔罕的路程太长,再加上转机的航班晚点,何应悟迷迷糊糊在飞机上补了一短一长两觉,这才终于落地。
撒马尔罕地处中亚,他们来时,赶上的正是气温直飚45度的干燥无雨的夏季。
下车点离酒店还有段步行小路,车开不进去,两人只能拖着箱子往树荫里钻。
干热空气燎得何应悟的鼻腔喉咙直发烫,他恨不得伸出舌头散热——见路边立着个冰饮推车,他们几乎是以逃难的速度冲过去的。
接过何应悟递来的鲜榨石榴汁,王筱竹仰头灌下半瓶,蔫蔫地哀嚎:“《西游记》里师徒过的那座火焰山,估摸着也就这温度?说起来,按照这次评审的餐厅数,我们得在这儿至少呆上三个星期吧,会不会被烤成人干……”
“用不着这麽久。”
何应悟拍拍背包里的笔记本,语气笃定,将嘴里的冰块嚼得咔咔响,“我在飞机上重新设计了线路,应该能节省不少时间。”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确实是无限的。
两人连轴转了整整半个月,终于在第三个周一到来前,为这场艰难的评审工作提前画上了句号。
提交完评审报告後,被热气折腾得够呛的王筱竹当天便急吼吼地回了国;反倒是一路紧赶慢赶的何应悟,却在犹豫再三後滞留在撒马尔罕的酒店,无处可去。
购票网站的页面已经自动刷新了十多次,冷白色的屏幕映得何应悟脸色惨白,把他眼底那点儿为难照得分明。
他盯着悬在“确认购票”按钮上方的鼠标指针,多希望它能像指南针一般有点主见,好替不知该先回国丶还是干脆找个地方逃避现实的自己指一条明路。
可犹豫许久,何应悟也没能下定决心。他烦不胜烦,随便套了件衣服,打算出门走走,顺带换换脑子。
撒马尔罕的云层薄得出奇,或许因为当地工业化程度不高,夜间的星光刺眼得厉害,天空更是宛若一片澄澈的墨色海水。
太阳沉入地平线後,柔和的彩色射灯接替它亮起,为清真寺镀上一层神秘的光辉。举着运动相机漫步的游客与裹头巾的嬉闹儿童对向而行,广场渐渐热闹起来。
何应悟被熙熙攘攘推着向前走,不知不觉晃进了一家墙体铺满蓝白色马赛克瓷砖的餐厅,干脆挑了个临街的露天座位坐下。
他平时吃得多,常常点得也多,服务员足足跑了两趟才把菜上齐。
这地方沾着点儿中亚游牧民族的旧习气,饮食路数与国内的柱州有几分相似。平日里饭桌上离不得羊肉驴肉,烹饪也多以烤煮为主。
端上来的铁签烤驴肉串,卧在暄软的白馕里,被炭火逼出来的奶香味油珠滋滋往下滴,麦香混着肉香呼呼往上冒,诱人得很。旁边的小碟蒯了几大勺用洋葱碎熬过的番茄浓酱,肉串若是在里头打个滚,挂满的酸稠辛香酱料能衬得驴肉更嫩丶更甜。
一只占了半张方桌的大拼盘被划成三格,像奔驰车标似的,将不同的主食分隔开来,方便左右开弓。
左上角摆着刚从土窑里捞出来的烤包子,橄榄形,焦黄的饼皮上撒了撮被烤得香脆的白芝麻。何应悟下口狂野了些,才咬了个口,里头的肉汤便争先恐後地往外涌。他不得不长大嘴去还有点儿烫嘴的软馅,同时腾出左手去接簌簌往下掉的薄酥皮。
右上那格则码着十来个白胖的牛肉饺子,上头厚厚浇了层咸味酸奶,倒比一般的辣椒醋碟要多了几分鲜醇适口的奶香味。
但要说何应悟最喜欢的,还得是底下那份黄澄澄的手抓饭。本地的长粒米比东亚的品种要更长些,淀粉含量更少,炒出来便颗颗分明,嚼着还带着点儿西米才有的韧劲。手抓饭里头拌的坚果是用香料腌过的,与炖得酥烂的方块肉丁混成一锅,出锅前还撒了些桑葚丶树莓和瓜碎,一勺下口,能同时尝到油润而不失清新米香丶肉香和果香。
哪怕此刻有一头意图为同族报仇的黑山羊从巷口冲出来,用犄角将何应悟顶到马路牙子上决斗,他大概也会先把嘴里这口饭先嚼利索了再说。
不远处忽然传来音乐声,是一支街头乐队在广场角上圈了块地,正在试音。这种街头演出用不着搭正经台子,随便找个平坦处放下椅子丶抱起乐器,就算做好了演出准备。
见人们聚过来了,穿扎染长袍的女人把小手鼓一摇,野兔似的围着弹起都塔尔的男子转圈唱跳。这边的语言何应悟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叼着半只油汪汪的烤包子,跟着那舌头打卷的恣意调子轻晃脑袋。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清真寺圆圆的穹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