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皇後
琼华殿的晨露还未散尽,谢昭云已换上一袭月白锦袍,玉冠束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云纹,檐角铜铃轻响,他擡眸望向凤宁宫方向——今日该去拜见皇後了。
林青捧着鎏金食盒跟在後头,盒中盛着尚食局新制的桂花蜜饯,甜香透过雕花木隙丝丝缕缕渗出来。
谢昭云忽而驻足,望着御花园里开得正艳的芍药轻笑:“你说皇後娘娘会喜欢这甜腻玩意儿?”
“殿下亲自送的,总是心意”林青答得谨慎,不远不近的跟在谢昭云身边。
凤宁宫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啓时,檀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皇後赵槿正倚在贵妃榻上喂鹦鹉,素银护甲轻叩鸟笼,惊得那绿羽红喙的扁毛畜生扑棱棱乱窜,撒落几片碎羽。
“儿臣拜见母後”谢昭云行大礼时馀光瞥见屏风後跪着的医女,药箱上“安神汤”三字墨迹未干。
“快起来坐,自家人不必拘礼”皇後虚扶一把,示意宫人看茶,鎏金护甲拂过青瓷盏时叮当作响,“本宫早该见你,奈何前几日犯了头风……”,腕间翡翠镯子滑到小臂,露出腕上一道陈年烫疤,“难为你记挂本宫,这蜜饯瞧着倒是精巧”她拈起一块含在唇间,眉梢的细纹随着咀嚼舒展,倒真显出几分慈爱。
谢昭云捧着青瓷盏暖手,状似无意道:“听闻母後当年与母妃交好……可否与昭云说上一二”
“你母妃当年与本宫最是投缘”皇後声音轻缓,“可惜红颜薄命……”佛珠磕在案几上发出闷响,她絮絮说着贤妃旧事,从初入宫时的月下对弈说到深冬赠裘,情真意切处几度哽咽。
谢昭云适时红了眼眶,袖中指尖却掐进掌心。
皇後每句话都像是精心打磨的玉器,看似温润,实则处处棱角——她刻意避开贤妃孕中细节,对突然病重之事更是只字不提。
当谢昭云佯装好奇问起贤妃孕期往事时,皇後拈佛珠的手蓦地收紧,腕间翡翠镯撞出清响。
“都是陈年旧事了”她笑着岔开话题,“倒是你,初入宫可还习惯?缺什麽只管找李仕禄”
谢昭云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痕,面上笑得乖巧:“谢母後关怀”
日头渐毒时,谢昭云告退出来,鎏金食盒原封不动留在凤宁宫,林青欲言又止,却见自家主子突然驻足——九曲回廊尽头,茜色罗裙掠过朱栏,环佩叮当如碎玉落盘。
“这是打哪儿来的谪仙人物?”谢婉灵提着裙裾小跑过来,石榴红披帛缠在臂弯,发间金步摇乱颤,“定是昭云弟弟!”
清越女声惊飞檐下栖雀,谢昭云转身,见杏花疏影里立着个绯色宫装的少女。
她发间金步摇缀着十二颗明月珠,随着蹦跳的动作叮咚作响,怀里还抱着只雪团似的狮子猫。
谢昭云後退半步行礼:“皇姐安好”
“免礼免礼”谢婉灵伸手去扶,顺便凑近打量他,杏眼里漾着蜜糖似的笑意,“早听说宫里来了个神仙似的弟弟,果然比画上还俊!”她指尖的丹蔻戳在谢昭云肩头,惊得林青握紧了刀柄。
谢昭云不动声色的让林青收敛点,然後对谢谢婉灵笑道:“皇姐过誉了”
“母後最是无趣,成日里不是念佛就是喂鸟,走,我带你去逛御湖!”谢婉灵将猫儿塞给宫人,拽起他衣袖便走,“前儿刚进了批朱砂鳞锦鲤,都可好看了……”
谢昭云推辞的话还未出口,已被谢婉灵拽着穿过月洞门,林青抱着剑匣紧随其後,眼见长公主的侍女们追得钗环斜坠,暗叹这金枝玉叶果真如传闻般跳脱。
这一路朱墙碧瓦都成了谢婉灵的解说场,过望仙门时她指着东南角的飞檐:“那儿藏着父皇的珍禽园,上月暹罗进贡的蓝孔雀开屏能遮住半面墙”经摘星楼又絮叨:“二弟总爱在此观星,有回摔了司天监的浑天仪,被父皇罚抄三个月《天文志》”
行至太液池畔,谢婉灵突然噤声,谢昭云顺着她视线望去,见几个华服宫嫔拥着顶金丝软轿往贵妃的朝阳宫去,香风过处环佩铿锵。
“晦气!”谢婉灵扯着帕子冷哼,“上官惜这老妖妇,天天乘着凤辇招摇,真当自己是……”
“皇姐慎言”谢昭云轻声提醒,眼底却闪过精光,他状似无意地踢开脚边石子,惊得池中锦鲤四散,“太子殿下近日可好?”
“他?”谢婉灵嗤笑,腕间琉璃珠甩出清脆声响,“母後说他像极了年轻时的父皇,我倒是看不出来哪儿像了,前儿为着粮税增收的事,喻相在朝堂上驳了他三次,他竟连半句硬话都不敢说……”
“瞧见那处飞檐没?”谢婉灵指着太液池畔的琉璃瓦,“去年上官惜非要修什麽观星台,结果夏汛时淹了三间库房”她嗤笑着掐朵木槿别在鬓边,“那女人就爱折腾,前儿还逼着太子弟弟吃斋半月,说是给陛下祈福”
谢昭云眸光微闪,随手折了枝柳条把玩:“太子仁孝,自是听话”
“仁孝?”谢婉灵忽然驻足,绣鞋碾碎满地落英,“他那是蠢!上官惜让他往东,他连西边有路都忘了看”湖风掀起她腰间禁步,玛瑙珠子撞得噼啪响,“要我说……”
“公主殿下!”远处传来嬷嬷急唤,谢婉灵懊恼跺脚,转身时裙摆扫过谢昭云袍角,恋恋不舍地往他掌心塞了把松子糖:“昭云弟弟,要常来寻我玩呀”糖纸上的金箔映着晚霞,晃得谢昭云眯起眼。
待那抹茜色消失在游廊深处,林青方低声道:“长公主倒是……”
“天真烂漫?”可深宫之中,谁又能不染尘埃呢?谢昭云撷取柳叶衔在唇间,吹出个不成调的颤音,太液池倒映着观星台的琉璃顶,粼粼波光晃得他眼底发冷——上官惜三个字,此刻正化作毒蛇在他心头游走。
回宫路上经过尚药局,浓苦药味里混着几不可闻的麝香,谢昭云忽然想起贤妃画像上那抹猩红泪痣,指尖无意识抚过腰间玉佩,林青见他神色阴郁,正要开口,却见主子忽而展颜一笑,惊飞了檐下栖雀。
谢昭云碾碎掌心的糖,甜腻香气混着血腥味在指尖萦绕,他想起谢婉灵说起上官惜时毫不掩饰的憎恶,想起皇後佛珠上陈年的血沁。
“备两份厚礼”他摘了朵蔷薇在手中细细把玩,“一份送凤宁宫,一份……”花瓣被指尖揉出汁液,染得袖口绯红似血,“给朝阳宫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