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应。只有呼吸机那单调的丶沉闷的嘶嘶声,像在为这场绝望的恸哭,敲打着冰冷的节拍。
***
莫斯科的夜,沉得如同墨染的冻土。医院走廊的灯光在午夜後调暗,只留下几盏壁灯,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昏黄而狭长的光带。死寂无声,只有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的低语,模糊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回音。
喻凯明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前倾,手肘撑在冰冷的床沿,双手紧紧握着季寰宇那只没有插输液管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凉,瘦得只剩下嶙峋的骨节,皮肤薄得像一层脆弱的纸。他的额头抵着交叠的手背,眼睛紧闭着,却毫无睡意。连续多日的崩溃丶痛哭和极致的疲惫,已经将他整个人彻底掏空,只剩下一个麻木的丶被绝望浸透的空壳。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守护着陵墓的石像,只有胸膛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呼吸机在寂静中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嘶嘶声,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节奏。每一次机械的充气,带动着季寰宇瘦弱的胸膛微微起伏一次。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成了喻凯明此刻唯一的锚点。
突然!
喻凯明交叠的手背上,传来一丝极其微弱丶却又无比清晰的触动!
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又像冰层下最细微的涟漪。
喻凯明的身体骤然僵住!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放大到极致!他猛地擡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握着季寰宇的那只手。
不是错觉!
季寰宇那只冰凉枯瘦的手指,在他掌心下,极其轻微地丶极其艰难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丶却真实存在的触感!
喻凯明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他猛地看向季寰宇的脸!
季寰宇的眼睑在剧烈地颤动!浓密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不安的阴影,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掀开那沉重的帷幕。
他醒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进喻凯明混沌的意识!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冲垮了所有的麻木和绝望!他几乎是扑到床边,双手颤抖着捧住季寰宇冰凉的脸颊,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彻底变调,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寰宇?!寰宇!你醒了?!是我!是我!凯明!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季寰宇的眼睑挣扎得更加剧烈。终于,在那令人心焦的几秒钟後,那沉重的眼帘被极其艰难地丶掀开了一条缝隙。
喻凯明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曾如同寒星般冰冷锐利,曾翻涌着熔岩般危险光芒,曾空茫如同死寂冻原的眼睛……此刻,在那微微掀开的缝隙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丶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一种耗尽了所有生命力丶燃烧到了灰烬尽头的丶终极的疲惫。像跋涉了亿万光年丶终于抵达宇宙尽头的旅人,眼中只剩下永恒的虚无和沉寂。
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沉沉的丶死水般的灰暗。那疲惫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彻底压垮,坠入永恒的黑暗。
季寰宇的视线极其缓慢地丶极其艰难地在空中游离,仿佛在寻找什麽,却又毫无目标。他的目光扫过喻凯明近在咫尺的丶写满狂喜和泪水的脸,却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波动,像看着一片虚空,一块石头。
然後,那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丶极其吃力地,移向自己被喻凯明紧紧握住的那只手。
他的嘴唇,覆盖在透明的呼吸面罩下,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像濒死的鱼最後一次开合鳃盖。
喻凯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慌忙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到季寰宇的唇边,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捕捉着那微弱的气息。
气流摩擦着呼吸面罩和干燥的唇瓣,发出极其微弱丶断断续续的嘶哑气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後一点火星。
“……P……”
“……A……”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带着生命即将燃尽的艰难和沙哑。
喻凯明的心脏狂跳着,血液在血管里奔涌轰鸣!PASAT!是PASAT!他终于要说出那个秘密了吗?!
他更加贴近,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耳边,连呼吸都停滞了。
“……S……”
季寰宇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耗尽了最後一丝力气。那沉重的眼皮又往下耷拉了几分,眼中的疲惫浓重得如同实质。
“……A……”
最後一个音节,几乎轻不可闻。
喻凯明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後的“T”。
然而,季寰宇的嘴唇在吐出那个“A”之後,却极其轻微地丶改变了最後的唇形。不再是需要舌尖抵住上颚的“T”音,而是微微张开,形成一个近乎叹息的丶送气的口型。
一个破碎的丶带着血沫气息的丶微弱到极致的气音,终于艰难地逸出了他干裂的唇瓣,穿透了呼吸面罩的阻碍,微弱地送进了喻凯明凝神倾听的耳中:
“…**t**……”
不是“T”。
是“**Passat**”。
季寰宇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吐出这最後两个音节。那沉重的眼帘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丶彻底地阖上了。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两道安静的阴影。他靠在枕头上,头微微歪向一边,面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所有的疲惫丶所有的痛苦丶所有的挣扎,都在吐出这个词的瞬间,彻底卸下了。
(还没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