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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层被强行撕开的禁忌,像一剂猛烈到让人晕眩的毒药,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也带着一种令人沉沦的致命甜美。地下室的界限彻底模糊了。它不再是齐家豪挥洒血汗的训练场,也不再是温晁短暂逃离的避难所,它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丶与世隔绝的孤岛。汗水丶喘息丶纠缠不清的肢体语言,成了孤岛上唯一的法则。
温晁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破败的街区和“暗夜角斗”的後巷。齐家豪不再需要刀疤脸的传唤。有时是温晁的一个电话,更多时候,是他直接出现在那间铁皮棚屋外,沉默地等着。齐家豪会带着一身未散的汗味和戾气走出来,两人之间无需言语,某种心照不宣的电流在沉默中噼啪作响。
他们依旧会去那家油腻的烧烤摊,坐在吱呀作响的塑料凳上,在呛人的烟火气里沉默地咀嚼食物。但气氛变了。齐家豪不再用那种带着刺的嘲讽眼神盯着温晁,温晁的沉默里也少了那份冰冷的疏离。偶尔,在桌下,在油污掩盖的阴影里,温晁微凉的指尖会不经意地擦过齐家豪因握拳而指节粗粝的手背。齐家豪的身体会瞬间绷紧,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只是握着廉价啤酒罐的手指会收紧,指关节微微发白。没人说话,只有烧烤架上油脂爆裂的滋滋声在两人之间回响。
废弃工厂的天台成了他们最常去的地方。城市的霓虹依旧在远处闪烁,夜风依旧呜咽着穿过钢筋骨架。但并肩坐在冰冷水泥地上的两人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丶滚烫的屏障。齐家豪依旧大口灌着啤酒,温晁也依旧小口啜饮,但每一次递酒时指尖的触碰,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丶细微的战栗。齐家豪会讲起他在地下拳场遇到的狠角色,讲起那些被人下黑手丶被黑中介坑掉血汗钱的糟心事,语气带着惯常的狠戾和自嘲。温晁则会在酒精的微醺下,断断续续地丶用最简练冰冷的词语,勾勒出他那个金丝牢笼的轮廓——无休止的宴会丶精确到分钟的行程丶父亲眼中永远只有商业价值的冰冷评估丶还有那个被安排好的丶如同商业并购般的联姻对象。
“她……很好。”有一次,温晁看着远处的灯火,声音飘忽得像抓不住的风,“家世丶学历丶样貌,都无可挑剔。父亲很满意。”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冰凉的液体滑下去,却压不住喉头的哽塞。“像两件包装完美的商品,等着被摆上货架。”
齐家豪沉默地听着,手中的啤酒罐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变形。他猛地将空罐子狠狠砸向远处的黑暗,哐啷啷的响声在空旷的天台上格外刺耳。他一把抓住温晁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温晁蹙眉。齐家豪的眼睛在星光下烧得通红,带着一种困兽般的愤怒和绝望。
“那就砸了这破货架!”他低吼,声音沙哑撕裂,“跟我走!离开这鬼地方!老子拳头够硬,能打出一条路!饿不死你!”
夜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穿过。温晁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他看着齐家豪眼中那团不顾一切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将他一起点燃丶焚毁。有那麽一瞬间,他几乎要被那火焰吞噬,想要不顾一切地点头。
但下一刻,父亲冰冷锐利的眼神,母亲隐忍含泪的叹息,家族庞大而沉重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将他拖回现实。他能想象齐家豪会被温家碾成怎样的齑粉。那火焰再烈,也烧不化冰冷的铁壁铜墙。
温晁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他缓缓地丶坚定地丶一根一根掰开了齐家豪紧握着他手腕的手指。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丶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走?”温晁的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像跋涉了千里的旅人,“走去哪里?”他指了指脚下这座巨大的丶由钢筋水泥和冰冷规则构筑的城市牢笼,“温家……无处不在。”
他擡起头,看向齐家豪。星光落在他眼底,一片冰凉的荒芜。“齐家豪,我试过。”他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试过很多次。这笼子……没有锁。它……就是我。”
齐家豪的手还僵在半空,保持着被掰开的姿势。他眼中的火焰剧烈地跳动着,愤怒丶不甘丶还有一丝被拒绝的刺痛,最终都化为一片冰冷的灰烬。他看着温晁眼中那片死寂的荒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两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命运本身浇筑的铁壁。他引以为傲的拳头,在这堵墙面前,渺小得可笑。
他猛地收回手,狠狠一拳砸在身边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带着血腥气。指关节瞬间破皮,渗出血丝,混着地上的尘土。
温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看着齐家豪流血的手,看着他那双被绝望和愤怒彻底冰封的眼睛。一股尖锐的疼痛攫住了他的心脏,比任何家族的压力都更清晰丶更致命。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只受伤的手。
齐家豪却猛地避开了,动作快得像被火烫到。他霍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天台的星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温晁完全笼罩。他背对着温晁,胸膛剧烈起伏,肩背的肌肉绷紧如岩石。
“温晁,”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别他妈再碰我。”
说完,他不再看温晁一眼,带着一身冰冷的戾气和绝望,大步走向那锈迹斑斑的铁梯,脚步声沉重而决绝,很快消失在楼梯口的黑暗里。
温晁依旧坐在冰冷的地上,夜风吹得他单薄的外套猎猎作响。他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他看着齐家豪消失的方向,看着地上那几点新鲜的丶混着尘土的血迹,那是齐家豪拳头砸出来的印记。他慢慢蜷起手指,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试图用这清晰的痛感,压住心底那片疯狂蔓延的丶名为“失去”的冰冷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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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来临前,往往有片刻诡异的死寂。当温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再次悄无声息地滑进破败街区,停在齐家豪那间铁皮棚屋附近时,齐家豪心中那根绷紧的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尖啸。
太安静了。连往日里在巷口翻垃圾的野猫都不见了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比地下拳场最血腥的搏杀前更让人心悸。
温晁推开车门下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穿着一身更显正式丶剪裁无懈可击的深色西装,像是刚从某个重要的丶冰冷的场合逃离出来。他快步走向棚屋,步履间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急促,与他平时一丝不茍的仪态判若两人。
齐家豪正坐在棚屋门口那张破旧的矮凳上,用沾了酒精的棉签,沉默地擦拭着指关节上昨晚新添的破口和淤青。看到温晁这副模样,他心头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温晁在他面前几步远停住,呼吸有些急促。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麽,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齐家豪放下棉签,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逼近温晁。他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住温晁苍白的脸和那双盛满了慌乱与痛苦的眼睛。
“出什麽事了?”齐家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像重锤敲在紧绷的鼓面上。
温晁像是被他的目光刺到,猛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破碎不堪:“家豪……你……你必须马上离开!现在就走!离开这座城市!”
“离开?”齐家豪的眉头狠狠拧成一个死结,眼中瞬间燃起被冒犯的怒火,“凭什麽?老子凭什麽要逃?因为你那个金丝鸟笼里待得不舒服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不是!”温晁急切地打断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下意识地抓住齐家豪的手臂,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感受到齐家豪肌肉瞬间的绷紧,“是温家!他们……他们知道了!知道我们的事了!”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知道又怎麽样?”齐家豪猛地甩开温晁的手,力道之大让温晁踉跄了一下。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被轻视的屈辱,“老子行得正坐得直!没偷没抢!他们能把我怎麽样?打断我的腿?还是把我扔进局子里?”他向前逼近一步,带着一股凶悍的气势,几乎将温晁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温晁!你他妈看着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脏?觉得我齐家豪是你温少爷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玩腻了就想一脚踹开?!”
“我没有!”温晁被他逼得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墙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些,也激起了他心底压抑已久的恐惧和绝望。他擡头,迎上齐家豪那双燃烧着愤怒和受伤的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他们……他们封了‘暗夜角斗’!所有地下场子都收到了通知!你被整个行业拉黑了!没人会再让你打拳!还有……还有那些放贷的!他们突然提前催债!你之前托人找的零工也全黄了!家豪……他们就是要断了你所有的生路!逼死你!逼你……离开我!”
温晁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淹没。他看着齐家豪,看着他那双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看着那里面燃烧的怒火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片死寂的空茫。
“他们……”齐家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砂纸摩擦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肺腑里艰难地挤出来,“……真这麽干了?”
温晁痛苦地闭上眼,点了点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湿痕。“我父亲……他用母亲的药威胁我……用你的命威胁我……”他睁开眼,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是齐家豪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家豪……我……我没有选择……我答应他了……答应订婚……”最後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齐家豪的心脏。
“订婚?”
齐家豪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竭的深井,幽暗丶死寂,翻涌着一种被彻底背叛丶被彻底碾碎的绝望和冰冷。他定定地看着温晁,看着这个曾在天台星光下笨拙亲吻他丶在地下室里与他气息交融的人,此刻却穿着象征另一个世界的昂贵西装,亲口说出“订婚”二字。
一股冰冷的丶带着血腥味的怒火,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轰然在他体内爆发!那不是齐家豪惯常的丶带着狠戾的愤怒,而是一种被最深信任之人亲手推下悬崖的丶毁天灭地的暴怒!
“呵……呵呵呵……”齐家豪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丶破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好……好一个温家!好一个温少爷!”他猛地擡起头,眼中一片赤红,像濒死的野兽,“原来从头到尾……我只是你的一个玩物?一个用来对抗你那金丝笼子的……新鲜玩具?玩腻了,或者玩出火了,就一脚踢开?还要让你家主子来替你清理门户?是不是?!”
“不是!家豪!不是这样的!”温晁被他的眼神刺得肝胆俱裂,急切地想要解释,泪水汹涌而出,“我是为了……”
“为了我?!”齐家豪厉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孤狼的惨嚎,震得温晁耳膜嗡嗡作响!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攫住温晁的双肩,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死死盯着温晁泪水涟涟的脸,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被背叛的刻骨恨意和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温晁!你他妈看着我!你告诉我!你答应订婚,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保住你温家少爷的金饭碗?!为了让你那个‘标本’一样的人生继续完美无瑕地运转下去?!”
他用力摇晃着温晁,像要把他从里到外彻底摇碎!“你说话啊!温少爷!是不是觉得我齐家豪贱命一条,就该被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随意摆布?!玩完了,还要按着头说谢谢?!”
巷子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通体漆黑丶线条冷硬的豪车。车门无声地打开,两个穿着黑西装丶戴着墨镜丶身材魁梧的保镖如同幽灵般迅速下车,面无表情地朝巷子里走来。他们的目标明确——温晁。
温晁看到了保镖,眼中瞬间充满了更深的恐惧和绝望。他挣扎着,想要挣脱齐家豪的钳制:“家豪!你听我说!他们来了!你快走!求你了!快走啊!”
“走?”齐家豪看着那两个逼近的保镖,又低头看着温晁眼中那纯粹的丶为他安危而生的恐惧,心中那团毁天灭地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他猛地松开了手,将温晁狠狠向後一推!
温晁踉跄着撞在铁皮墙上,发出一声痛哼。
齐家豪不再看他。他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标枪,迎着那两个逼近的保镖走去。巷子狭窄,两个保镖如同铁塔般拦在路中。
“滚开。”齐家豪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