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月照棉表情未变,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即墨珩想着,这女孩儿铸剑只差一点便能成功,而且看地上残剑的品相很是不错,换做哪一位剑修丶或者铸剑师来看都是惋惜得很,看对方面无表情,估计正伤心呢。
于是他做了一个堪称大胆的举动。
他将那片残存的鲜艳木棉花,小心翼翼插在了少女鬓发间,然後笑着说:“此花坚强,在烈火中也能残存下来,怎不必那剑珍贵?”
他退了一步,打量着簪花的女孩,故意逗她开心:“一瓣‘花剑’相赠,这位姑娘,可莫负花意啊。”
许是狂风吹走了屯云,清寒圆月恰好揭开面纱,如水月光洒落大地,映照树梢花瓣丶映照满地残红,以及丶映在女孩发间的一抹红中,花面相衬间,原本寡淡的脸也也映出格外韵味来。
月照棉擡首,透过交叠树枝,看向苍穹中一轮圆月,露出的一截颌颈纤驰,白如映玉。
即墨珩看了一眼,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暗道非礼勿视。
“你是剑宗的儿子?”
月照棉打量着他。
即墨珩今夜并未穿弟子服,只是一袭宝蓝色长袍,长发用同色锻带束着,显得整个人文雅俊秀。
他道:“正是”。
“我知道了”。她只说了一句,然後俯身捡起地上残剑,转身就走。
即墨珩下意识追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厅堂中。
回到村口时,他的父亲丶剑宗宗主已经回来了,把他斥骂了一顿。
即墨珩见父亲面色沉郁,想必所求之事不利,于是也就咽下了方才的经历不提,跟着他转身离开。
第二日再见到父亲时,却见他容光焕发,高兴地对大哥说,他有一个未婚妻了。
即墨琛唯爱剑道,对父亲安排的婚事不置可否,倒是即墨珩好奇,他父亲那般宠爱大哥,得给他找个什麽天仙?
出乎意料,他未来的嫂子竟是那夜遇见的女孩,她对他说:“我叫月照棉。”
她说:“你怎麽没说,你还有个哥哥?”
後来发生的事即墨珩不甚清楚,因为见过女孩後,他就被勃然大怒的父亲关在了偏僻寒洞中修炼。
他不明白父亲的怒火从何而来,不过也习惯了父亲的严苛,毕竟那点父爱,父亲已经全给了大哥。
只是在寒洞苦修的间隙,他会偶然想到那名叫月照棉的未来嫂嫂,想到那夜狂风花雨下,女孩发间簪花,仰头望月的场景。
再後来的一切猝不及防,大哥身死丶父亲重病,他被赶鸭子上架坐了宗主之位,就连原本的嫂嫂,也成了枕边人。
他的肩头陡然压下无数重担,太多的质疑与讥讽在他走过时窃窃响起,如同鬼魅的呓语。
父亲的失望丶长老的排挤,即墨珩只能在无人时,对着寝殿前新种下木棉花树倾诉:“我怕是丶撑不下去了。”
他身後,发间簪花丶一身素衣的妻子静静听着,也如一棵花树,不发一言。
只是之後,她消失了很久。
再次出现时,她递给了即墨珩一柄鲜红如血的剑。
一柄能引发天道异象丶让他瞬间拔升修为的本命宝剑。
它来得如此及时,即墨珩深陷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妻子陡然一深一浅的走姿。
後来他才知道,那剑中融了一截月照棉的腿骨。
“她是最好的剑道契机,我若想领悟剑意不能没有她陪同,可是领悟之地,大多凶险万分,她那次因为腿疾,而我又在悟道的关键之处,所以不免受了伤,我当时以为没有什麽,但丶直到一年後,你母亲的化魔丹出来,我才知晓,原来当初的悟剑之地,竟藏了入体的邪魔。”
当年鬼仙横空出世,在他指导下,原本散作一团的鬼修竟学会了合作,还控制吞噬血肉的邪魔们,侵入凡人修士窃取记忆,取而代之。
即墨珩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剑宗从药宗购回三千枚化魔丹,他当夜兴致勃勃同夫人说“明日要阖宗检查时”,对方笑着同他说好,然後当夜逃回铸剑村,屠杀了全村。
泪水从苍白的脸上滚落,“我赶到时,她就那样浑身染血站在我面前。夫人平素未对我说出口的事,包括当年原本要同我联姻丶腿骨铸剑丶宗门排挤甚至邪魔入体等等,她体内的那个邪魔都完完整整说出了口。
最後它告诉我,它并没有完全吞噬夫人的神魂,如果我要杀它,会带着夫人一起魂飞魄散。”
“我于是将她和满村的怨灵,都封印在了日月剑的幻境中,本来是不会出事的。但丶鬼蜮之乱却爆发了。”
仙门流传,即墨宗主正是因为在大战中损耗太多,伤了根基,所以才早早退位传给月怀霁。
只有即墨珩知道,损耗是真,但最主要的,是他损耗过多的身躯,压制不住幻境中的邪魔了。
他原本也想向玄阴门求助,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玄阴门有邪必除。
所以,当其他世家因为种种原因忌惮玄阴门而找上他时,他一如当年被迫担任宗主,这次也被裹挟着同意。
事後,分得了一颗故人的头颅。
“是谁?你当年求助的是玄阴门中的谁?”
云栖鹤打断他哽咽的复述,几乎冷酷地质问他。
即墨珩一顿,遗憾摇头,“我不能说,当年所有参与的人,都发了血誓,以自身和宗门气运为质,有关此事所有,通通不能再提起。”
血誓是仙门最重的誓约,凡是违反誓约内容,会即刻受到天道谴罚。
云栖鹤不禁笑了,提起这血誓的人,心思何其缜密!
这群世家宗主,最怕的不是五雷轰顶魂飞魄散,而是宗门运衰门派断代!
云栖鹤毫不怀疑,即便他此刻能控制即墨珩让他开口,在他说出真相前,定会暴毙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