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意思呢?
云栖鹤闭了闭眼。
耳边的男人又在忏悔。
“此事,是我对不住云琅,对不住你。”
即墨珩反复说了几句,最後才图穷匕见,“日月剑应该在你手中,我欠玄阴门的,没有其他能还,这剑便赠予你。只是,我想知道,照棉仙逝前,有没有说些什麽?”
他眼中露出期冀光芒,甚至双手不觉攥紧了膝上的宝蓝色衣袍。
像是时光巨轮轰然回流,他又变作了那个月夜下丶小心翼翼为女孩簪花的十八岁少年郎。
云栖鹤冷厉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有”,他道,“专门留给你的。”
即墨珩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她说如果再来一次,那夜满地的木棉花,她宁愿都在烈火中焚烧殆尽,也不要徒留什麽虚妄花意,骗了她一生。”
即墨珩眼中的期冀,像是被冰凝固住了,只有嘴唇轻颤,挣扎着要说些什麽,最後却只能徒劳地了闭上了嘴。
毕竟,芳魂已逝,他连往日自欺欺人而封锁的幻境,也已烟消云散了。
又能说给谁听?
他颓唐地将脸埋进掌心中。
云栖鹤站了起来,烛光下的身形高挑,投落一道长影。
他居高临下打量着男人:“斯人已去,你又何必惺惺作态给谁看?”
即墨珩肩膀一颤,擡头看向他。
云栖鹤的面容逆着光,显得格外冷酷无情,吐出的话更像是淬了冰:“一个无家世无貌的女人,一个跛脚却能当上剑宗夫人的女人,当她为你抽出腿骨铸剑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她被弟子嘲笑讥讽的时候你在哪里?甚至当她重伤以至邪魔伺机入体丶生吞神魂时,你丶她月照棉名义上的夫君,你又在哪里呢?”
“……别说了”,即墨珩面色苍白如纸,将头低垂了下去。
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云栖鹤却没打算放过他。
“幻境灵柩中的头颅,是我父亲的,但那具无头尸体呢?那具和喜堂遥遥相对丶却只能独自腐烂十几年的尸体,会不会是,你所谓的大哥呢?”
“砰——”渡劫期大能的威压轰然出现,桌椅茶盏不堪重负,纷纷爆裂碎成齑粉。
就连云栖鹤,也被压得肩膀一塌,脚下地面塌陷数尺。
“我让你丶闭嘴!”
即墨珩猛地擡头,那张苍白脸上是可怖神情,他似乎褪去了某种僞装,显出的是摇摇欲坠的癫狂。
云栖鹤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愤怒,继续道:“就连所谓幻境,当真是你舍不得让她魂飞魄散吗?还是说,你舍不得这人形的剑道契机,舍不得你剑宗的锦绣未来?
毕竟,据说在月夫人宣布去世後,凡是经即墨宗主亲手指导过的弟子,领悟剑意会格外快呢。”
“闭嘴!”
云栖鹤在骤然加大的威压下,蓦地吐出一口血。
淋漓鲜血洒在他身前地板,云栖鹤唇边还沾了一点鲜红,他用手背擦过,低垂的眉眼,却是快意的笑容。
“黄毛小儿,你知道什麽?!我二十多岁被迫担任宗主,你知道我面对的是什麽吗?我不能发怒丶不能出错,我必须时时刻刻如履薄冰,扮演好一位完美的剑宗宗主!但又换来什麽呢?
父亲丶所谓的父亲从来没有把我放入眼中,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如果是即墨琛继位那该多好。甚至丶竟然说当初死去的为什麽不是我?
而全宗上下,从来没有人期待过我,即便我努力在最凄苦的寒洞中修炼数载提升修为,也换不来任何人一声夸赞!
凭什麽,凭什麽他即墨琛就能轻松领悟剑意?凭什麽月照棉就能随便炼出传世宝剑?!
我丶我好不甘啊!”
即墨珩终于陷入了嫉妒的深渊,那些深埋心底未曾宣之于口的所有不平丶贪念,在这一刻像是被心魔勾着,无数负面情绪放大,将他兜头淹没。
“还有那个云琅,传说中的救世英雄,哈哈哈哈,转眼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
你说可不可笑,他们这些天才啊,都是不得善终呢。”
即墨珩大笑起来,原本文雅的面貌已经扭曲,苍白的脸上尽是癫狂笑容。
云栖鹤静静看着他,眼底露出怜悯,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後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柄通体鲜红的剑,放在即墨珩身侧。
“是挺可笑的,对了,方才骗了你”,云栖鹤像是才刚想起什麽,侧头对他道,“月夫人其实只对你说了一句话而已:
‘不负花意,不负卿’。”
即墨珩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表情有些可笑,明明嘴角上扬,下一秒却像是要哭出来了。
“至于这沾了夫人鲜血的剑,恐怕只有前辈能用得顺手,在下无福消受了。”
他说完,转身推开门离开。
在结界开合关闭的一瞬间,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隐约传来。
云栖鹤快走两步,擡头看向天空中的寒月,忽然很想去见他的小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