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窥探到的真相
任青蓝回身的决定改变了一切。
登陆服不仅在任青蓝的考虑内充分发挥了翻译易族语言文字的功能,还超出她的思考范围外,发挥了她如何也想不到的作用。以往任青蓝穿戴登陆服的时候,总有易族人在旁,帮她调整设置成适合地球人活动的参数,如今任青蓝自己上身,她并不会设置相关内容,于是,登陆服便按照自己的原始设置,根据星舰上的重力数据,自动调整为专门适合易族人行动的设置系统。
登陆服的这次鬼使神差的智能调整造成了意外的後果,任青蓝此时也并不清楚,她无意中不仅成功避开了走廊里密布的异形生物稽查系统,也躲过了易族神使们敏锐无比的听觉。
人类和易族的体重差异丶易族原生态的小重力生存环境,两厢结合在一起,任青蓝几乎是以游泳的姿势在星舰里“狗刨”,而她坚忍的心情在“浮游”进第二条走廊时达到了顶峰。
任青蓝万分纳闷,明明自己穿戴的过程和之前相比并无差错,这回怎麽就不能正常行路了?现在她已经穿着这套衣服,开弓哪有回头箭,没办法,她只好别扭地往前走下去。这登陆服的翻译系统可比她的耳朵灵敏多了,走着走着,她的耳边就嘈杂起来,任青蓝对自己将出门时又折返,跑回去穿上登陆服的明智决定感到欣慰,因为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许多往日听不见的声音。
“倒倒倒,别停,昙石的萃取液多着呢,不用节俭。”这是在做实验吗?
“欸?巴腾,右边那份文件给我,对,就是它……不出意外,今天我们组又得加班了,猛猛干吧,老夥计。”加班?好惨的打工人。
“想家了,宇航餐吃得我越来越有坚持活下去的信念了,要我说不如跟队伍,打仗有饭吃,星际航行只能天天吃彩色泥巴,要不然神域再发展发展,究竟什麽时候才愿意改善星舰的配餐条件?”任青蓝的脑海中随之浮现了一些关于绿色的“泥巴”的记忆,那还是周泊然端给她的。
“想家了……想我男女朋友了(提醒:疑似出现歧义词,请仔细甄别,酌情使用)。她们四个天天传讯说想死我了,我出星系任务一时半会儿哪回得去……下次回基地,我就试着申请加入常驻队伍,不过驻地军队的津贴和升职机会都远不如跟着星舰执行任务,真是两头难顾……”翻译系统把歧义词提示显示在了任青蓝眼前的屏幕上,任青蓝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她盯着提示发蒙的空档,耳边传来的断续声音半懂不懂间更是把她绕了个糊涂。
“……家里来消息,我母亲又喜当爹了……要我说,她老人家身体是真好,又生了,听说孩子的妈是灯云星系的王族。我父亲送了贺礼过来,问寻我母亲我什麽时候返乡,要我到时候过去看望他,自从我父亲他亲自生的孩子前两年逝世後,他便开始常常担忧我们这些外生子的生活了,再加上我那去世的连衣生前和我一样服务于军队,父亲他现在常常忧心我的安危……要我说,死死活活都是命,他担心也没用。”任青蓝只听懂了第一句和最後一句,觉得自己再听下去精神状况将要堪忧,她果断放弃继续理解的想法,懵怔着悄声往前继续划去。
“户星的事情真是无妄之灾啊……”这个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任青蓝站住了脚。
“岂止,户星这回必然是伤筋动骨,加上周边或帮忙或添乱的几个星球,拢共,我是说拢共最少会伤亡几千万人口。”这个声音对于任青蓝来说就完全陌生了。
“你少说了,户星人口固然少些,户星附近受牵连的几个星球人口密度可大着呢,若是计算统共的伤亡人数,至少一个亿。(提醒:各文明计数单位各有不同,系统翻译的数字仅作参考使用。)”任青蓝听程易提到过户星的事情,当时来前河星系正是由于户星争端,但是她一直以为是小型混乱,而今这个声音全然打破了她原有的想法,它说户星争端是涉及无数人和几个星球的大型战争,任青蓝下意识的反应是拒绝相信。
“没办法,搁以前易族天天宣传自己武器多麽先进,这东西呢,越先进杀伤力越强,死的人就越多。哎,你掏出来了人家灰人肯定也要掏,都掏了那就都是个死,问题是你还不能不掏,要是之前宣传的这些各式各样的先进武器都没拿出来就宣布停战,那民衆方面看到就会认为易族政府在认输,多心寒啊!以後谁还相信官方的话,哎,人心散了留再多人活命也只能成为政府的反贼,官方预定的下场大规模战役哪里有不打的空间?”似乎涉及到关乎政治上的事情,任青蓝虽仅听得半懂好奇心却蠢蠢欲动,诱使着她不自觉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了些。
可惜里面有人已经想转移话题:“讲点轻松的嘛。比如,老大带回来的那个地球人你们看见过没?老大不让我们出现在她面前,怕吓到她,我寻到机会偷摸瞅了一眼,小小的……特别普通的一个非易族生物,不过老大喜欢就行,既然她宝贝那个地球人我们也不好说什麽喽。”任青蓝听到这里心里一震,凑得更近了。
“我,光明正大的见过。”是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接着发言道:“老大喜欢吗?没看出来……你知道那个地球人怎麽上的星舰?四舍五入,算是纯绑架上来的。老大喜不喜欢她不知道,不过看得出确实挺重视,对她方方面面的监管都极其严密,光说精神医师和催眠师就给她上了几波人了,你们想,我导师特地过来都不够,像我这种星舰上的小催眠师甚至都被叫去帮忙过,星舰上的一群精神医师可没人觉得地球人的心理会脆弱到如此地步,不知道老大在瞎紧张什麽,多大点事儿,谁还不是个宇宙人,地球人又怎麽啦?见一见和自己长相不同的异族生物能吓死不成?”喜欢?绑架?催眠?监管?什麽意思?任青蓝紧绷的身体抑制不住得战栗,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冒冷气。
“呀,你导师?于捷儿?啧,能把于捷儿请到场,远方飘来的……难道真是爱情的味道?”这个声音听来贱嗖嗖的。
“爱情……八字能有一撇?话说,锤文小星带的那位又是怎麽回事?讲实话,我压根不相信爱情会在神域发生,包括神域的任何人在内,你们几个鸟人也别假惺惺说自己相信爱情,别恶心我。锤文那位小祭司看起来从刚开始就对老大很崇拜,神域外的人总是比我们能多几分真心……怪不得老大肯带着他做任务替他铺路,不知道两人以後有什麽打算?”这群人东说一句西说一句,任青蓝在外面听得如堕梦中。锤文的小祭司又是指谁?易族内部原来还有专门祭祀的职位吗?
“能有什麽打算,易族大统领继承者的长效正宗(提醒:疑似出现歧义词,请仔细甄别,酌情使用)伴侣,有一个说一个,哪个最後不是选择和水族鲛人结合?咱们就专等着什麽时候被安排到水族接人去得了,现在操心这麽多有甚用?”怎麽又扯上了水族鲛人,宇宙生物群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
“对,操心没用,”有人在附和,“所以我还是更好奇老大带上星舰的那个地球人,你们都见过了,我还没见过呢,等我寻个闲功夫偷偷瞧一眼。”任青蓝的心被一句话像线一样拴住提了起来。
“你说那位……那位其实多少是有点可怜……老大的性格脾气你是知道的,人中机器方为神。那个地球人离下一任易族大统领的距离太远了……她的任何活动都局限于老大允许的范围内,她看到的一切都是老大想让她看到的,她记住的一切都是老大允许她记住的。如果说我们没有直接和她见面的自由,不如说她本人才是真正的丶完全的无自由。”
“无所谓的,前几天我们根据她的各项健康数据分析讨论过,普通地球人的精力弱得很,而那个地球人的日程被安排的特别满,又是参观这里又是了解那里,基本上没有留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和空间,她不可能有机会意识到某些异常的地方,反而会被新鲜事物带来的刺激和爽感占据头脑……归根结底,依某位的行事风格,操控一个人的生活轨迹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老大的演技我是佩服的。但是我想祈求她下次不要再扮演单纯幼稚无害的形象了,和她提审问讯丶指挥作战丶谋划诡计时的样子简直能相差一条星带,实在是过于出戏,幸好我见不到老大和那个地球人相处的画面,不然一旦我的表情当场崩溃,我不就成了破坏老大计划的罪魁祸首。”
“瞎扯。”
“胡说。”
“默契啊,二位。”
“真出什麽事情绝对是某位的责任。”
“你是不是对老大有意见,‘某位’是怎麽个意思?”
“仅代表我对她的感情生活持悲观观望态度。戴上面具才能延续下去的温情是在用虚假换虚假,催眠术是会失效的。幻梦失效之後,幕布下就只有纯粹的现实了。”
现实,什麽才是真正的现实……任青蓝听得血往头上涌。她笨拙地伸手捂住头,摸到的却只有光滑的布料。语音翻译系统里,识别到的几个声音还在不停的插科打诨,任青蓝在偷听下去和继续往前走之间犹豫。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判断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其实也没有太震惊,她早观察到了,不是吗?她感知到易族的程易和地球上的程易的两模两样,她洞悉了程易对她的似有若无的陌生和防备,她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接受了程易或许本身是个锐利冷酷无情的人。然而有一点,她务必要仔细分析,那就是催眠,她知道自己仿佛忘记了许多事情,有些模糊的记忆她总以为是自己记忆力退化了,结果竟是因为催眠吗?任青蓝极想哭又极想笑,她的面部肌肉失去控制,竟不觉狠狠抽搐了一下,她感觉自己的右脸在变得僵硬。
“哪里的事?帮我拿个东西……”有个声音似乎愈来愈靠近她,快走,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赶快跑!
不正确的登陆服穿戴方式害了任青蓝,她“游”的速度太慢了,慢到声音的主人开啓了走廊上的暗门,直直撞入她的眼中,顿时,两个人都愣住了。这是任青蓝第二次正面看到易族人的形象,她想起来了,在地下城木勒色,她曾经见到过。
任青蓝恍然大悟,她知道自己被催眠的记忆是什麽了,她弱小,但她不算笨,她顿时明白自己被操控了什麽丶遗忘了什麽,这时她完全相信了刚才听到易族人闲聊的全部内容,她忽然间相信自己是个小丑丶木偶丶布娃娃……任青蓝昏过去前,脑海里闪回着纷繁的记忆,停留的最後画面竟是她放置在家里卧室窗台上的一只小狗玩偶,脏脏旧旧的,周围落满了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