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亭猛然觉得不大对劲儿,这个苗云生呀,八成是跟朱掌柜有意挖下坑让我往进跳的呀!要不然他让朱掌柜当着我的面,抖搂这东西又是什麽意思呢?这等好画肯定是便宜不了的,我白雨亭能拿得动吗?白雨亭不禁一怔,差点儿没让一块拔丝山药给噎住,心下叫苦道,瞎了,姓苗的这不是变着法儿在跟我巧要吗?
朱掌柜唤来夥计,让夥计轻轻展开画轴贴着墙抻着,请苗云生鉴赏,苗云生走到近处,仔细瞧了起来。白雨亭也凑了过去,随着苗云生的目光移动着。苗云生看了一阵儿,又轻声读起了上面的题字:烟岚屈曲径交加,新作茆堂窄也佳,手种松杉皆老大,经年不踏县门街。丁巳三月。董其昌。
“局长您看,这画的构图布局多好啊!”朱掌柜指着画轴说,近处平坡杂树,一高一低,枝是枝,叶是叶;远处山峦层叠,满目苍翠,好似古刹禅院境地;再看这笔法,洒脱飘逸,皴写适度,一派雅士风韵。
苗云生以前也见过几副董其昌的字画,但毕竟还是上手不多,他听说眼下市面上董其昌的字画赝品不少,一番赞叹之後,又觉得疑疑惑惑的拿不准,于是跟朱掌柜问道:“这东西的来路怎样,你知道不?”
朱掌柜的回答是肯定的。“东西没含糊,我让几个行家都上过手,这画是西安有个藏家不久前从北平的琉璃厂那里收到的,头几天托人刚放到我这里来。”
“雨亭你看这画怎麽样?”苗云生问道。
“不敢妄言,我的眼里缺水儿。”白雨亭摇了摇头。
“这也难怪,见多才能识广嘛,看得多了,眼力自然就会见长,话又说回来,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苗云生接着又对朱掌柜说,“好了,夜不观色,改天再欣赏吧。”
白雨亭总算松了一口气,庆幸没被当场逼上了墙。吃罢饭临走的时候,白雨亭将他带来的那两幅字交给了苗的秘书,让他给局长带了回去。
苗云生走後,朱掌柜指着手袋里的画对白雨亭悄声道:“白区长啊,你该看出来了吧,这画苗局长看上了,听说我那里有董其昌的这麽幅画,今儿後晌他让秘书特意到我店里来,让我晚上带来瞧瞧。”
白雨亭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是苗云飞做的局啊,可还是故作懵懂,说既然苗局长想要,那朱掌柜你给他不就得了。朱掌柜拍着白雨亭的肩膀说:“你看你白区长,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苗局长的意思你还觉不出来?有句话说,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既然苗局长有这个意思,你何必抠抠嗦嗦呢,不就是五百块大洋嘛。”白雨亭似乎没听清楚,问道:“什麽,你说这画得多少?”
“人家留下话说,五百块大洋,少一个子儿不卖。不过话虽这麽说,我想,少给几块也该是可以的,若是你要,我分文不赚。
白雨亭挠着头皮,把朱掌柜的话琢磨了好一阵儿,方说:“既是这样,你就先给我留着吧,过两天我来找你。”
“这就对了麽,我等你的回话就是了。”
白雨亭不多时回到家里,夫人便把中午送来的那个信笺递给他,白雨亭一看是艾掌柜送来的,问夫人是怎麽给回话的,夫人说:“我说你大前天回来过,你忙,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去了哪儿也不晓得。”
白雨亭坐在靠椅上思谋着,既然艾仲雄送来了信,准是他知道我进城来了,若是避而不见,怕是不合适的,艾仲雄也是时常要用得着的人。忽然脑子一转,哎,我不是正愁着用银子钱麽,正好,何不跟艾仲雄说说,请他给解解急呢,对,明儿我得找他去。
夫人见白雨亭像是在琢磨着什麽,在一旁问道:“苗局长今晚招待了你们哪几个,吃得怎麽样?”
“没几个,能吃个什麽,还不就是几个家常菜,羊肉茄子山药豆腐之类。”白雨亭懒懒地回道。
“看人家苗局长,蛮俭省的,不像是那些爱耍官架子讲排场的人,动不动就是一大桌子。”
“你晓得什麽!如今是,官大的喜好古董财色,官小的才热衷于吃吃喝喝。”
“那你不是送了他局长两幅字,也该满意了吧。”
“你想得倒好,姓苗的胃口可是大着哩,轻档的东西你以为他能看得上,要让他眼明心动,除非是下了大码子才看怎麽样。”
白夫人听了有些吃惊,问道:“哪多大的码子才叫大码子?他也不能成了填不满的坑吧?事情八字都没一撇,就来了个狮子大张口,谁晓得多少才能喂得饱他呢?”
白雨亭站了起来,不愿再说下去:“睡吧我的夫人,给你说这些没用,硬着头皮上墙呗,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就是了。”
第二天上午,白雨亭去了白龙会馆。此时,艾仲雄独自在客房的里间闷坐着,冯根财和张生福俩也在隔壁,三个人都在这里焦急地等待着阎科长的回话。见饭店夥计敲开门领进来了白雨亭,张生福很尴尬,赶忙站起来解释道:“区长,我是艾掌柜昨个硬把我拉来的。”
艾仲雄见到白雨亭,像是盼到了菩萨一般,一把握住他的手说:“白区长,我正等着你呢!”
艾掌柜给白雨亭叙说了儿子艾绍英的事,请他一定费心帮忙,想办法尽早把人能撕掳出来,至于银子钱的事,不用担心。说着,便从腰间掏出来五根金条,放在了白雨亭跟前:“白区长,这些东西你只管给人家花去,一句话,我要的是人!”
白雨亭心下盘算,艾仲雄这回下的码子也够大的,拿这几根金条,把董其昌的那副画买下来送给苗云生,不但艾仲雄家的事可以撕掳开,也能为自个以後办事作个铺垫,但故作为难道:“这样吧,我先找找人看。”顿了顿又说,“艾掌柜你知道,现在办事都是这样,可我盘算我要找的这个人,咱就是想给人家送银子钱,人家也未必会要的,所以我觉得,怕是得因人而异,变通一下了。”
“雨亭你看着办去,你觉得怎麽合适就怎麽来,悬顺一句话,只要能把娃捞出来,不怕,该花的钱我花。”
“也罢,要不让冯根财跟我一起到古董店去一趟,买副好画送给人家,怕是体面些。”
“行,那就让冯根财跟你去,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