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趁着朦胧的夜色,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艾绍英和李子明拽着绳子,从将近两人高的院墙上翻了过去。得知身旁这小夥也要一道去,高凤鸣低声道:“好,跟我走!”
一阵急跑到了一个拐角处,高凤鸣指着眼前的小夥子对艾绍英说,“这兄弟叫白文德,是咱白老师的弟弟,也在咱游击队里当交通,我们一起走。”
绍英和明子出去上厕所的时候,他爸妈是知道的,他妈还在窗户上了了几眼,可过了好一会儿,却没得了动静,他娘这时才觉察到不对劲儿,出去一看,艾绍英和李明子早已不知去向。
他娘脑子嗡的一声,知道出事了,老两口赶紧喊来冯根财一问,没见两人从大门出去,满院子找了一圈,也不见踪影;再细细地察看,发现茅房内墙底下蹬下来些许泥土,墙外也有脚印留下,他们这才确定,绍英和李明子是从茅房翻墙走了的。
天哪,这可怎麽办呢?绍英娘急得脸色煞白,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缓过神来,老夫人催促冯根财赶快四处去找人。艾仲雄坐在老榆木椅上,无奈地说:“根财别去,天黑洞洞的,到哪儿找去?随他小子去吧,我就不信他龟子子再不回这个家。”
绍英娘责怪老头子咋能心肠这麽硬,好像绍英是另下旁人,不关你的事,艾仲雄拍着椅子说:“你糊涂,现在四处找人,那不等于是我们自己给官家报讯吗?”
冯根财在窑里又细细查看了一番,忽然发现绍英的枕头底下压着一封信,信中写道:
父母亲二位大人:
请原谅儿子的不孝,宽恕儿子的不辞而行吧。整天呆
在家里,我都快要闷死了,所以我决定出去走走,看看外
面的世界。李明子也是我硬叫他跟我一道儿走的,请不要
追究李明子家里的事,免了他家所欠的地租吧。有句话说,
不到黄河心不死,儿子别无所求,只想亲身到黄河那边去,
看看那里的山,看看那里的水,看看那里扳船的艄公,只
要这一愿望实现了,儿子这一生也就无悔无憾了,不然儿
子至死都不会心安的。我知道由于我的离家出走,会给您
二老的身心带来极大的创伤,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心里特别
的难受,禁不住暗自流泪。但我又不能放弃我的理想和追
求。再见吧,我的高堂大人,儿子给您二老跪下,但愿二
老多多保重,千万不要为我伤心,为我痛苦,相信天无绝
人之路,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儿子绍英即日
绍英娘抽泣着说:“你听,绍娃他十有八九怕是找‘红’的去了,这娃呀被红水子灌迷了,一根筋,犟骨头,不见黄河心不死。”
艾仲雄紧锁眉头,心下哀叹道,唉,几代人积攒下的这份家业,就要毁在这个龟子子的手里了;不光是家业,怕是连我这条老命也难保得住了。艾仲雄心里很清楚,儿子真要是跑到“红”的那里不再回来,官府迟早饶不了他老艾家;若是往後“白”的把“红”的剿灭了,受儿牵连家里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即就是以後“红”的闹成了事,家里的钱财田産也得共産充公,悬顺都是逃不过的劫,躲不过的祸。艾仲雄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官家找上门来要人,银钱又压不住事,他就只好自个去顶缸了。
天色渐亮,鸡已叫过两遍,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思摸了大半晚上,艾仲雄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对老伴说:“好了,事已至此,随他去吧,急也没用,传出去更不好。过几天要是回不来,就让根财到区上去,就说绍英到河东办货去了。以後实在瞒不住,官家找来要人,我去顶缸就是了,谁让我们养了这麽个孽子子呢。”
儿子的突然出走,使老夫人的精神近乎崩溃。“我们这是造了哪辈子的孽呀,一辈子就这麽一个宝贝疙瘩,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死也闭不了眼啊!”绍英娘这时把希望放在了求神拜佛上,她对艾仲雄说,“我去老君庙求一求,让田道士给抽个签,不管怎麽说,咱心里也该有个大数,你说是不是?”
“也行,只是得换个由头,对田道士就说绍英最近要出趟门,看看外面的世事,前来占占道途吉凶和财运前程。”
绍英娘来到太上老君庙,正好田道士也在,绍英娘说明来意,献上供品点了香,双膝下跪默念心意,祈求太上老君指点迷津。
田道士缓缓摇动签筒,但见其中一支跌落在眼前——第十九签,签名“云行雨施”,签诗是:云行雨施春正深,谋望求财总遂心。争讼见官多有理,贵人喜见自相寻。田道士说,此签难得,後生可畏。无论是谋望还是求财,都正是时候,都能遂心如愿;虽说你儿现在可能遇了点麻烦,但必定会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没什麽大事。
绍英娘又问,那我儿的财运前程将来会在哪个方向,做什麽为好?田道士掐着指头说,你儿生于辛亥年,是钗钏金命,年轻气盛,性喜自由,适合往出生地的西北方向发展,按照他的命相运势,不出三五年,定会大有出息的。
听了田道士的解签卜卦,绍英娘紧绷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不少,随即祈祷许愿说:“神恩浩荡,光植福田,祈盼太上老君保佑我家绍英,只要娃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我们定会报答你佬,来年给金殿上香还愿,敬献一块上好的牌匾。”
绍英娘相信老君庙的签诗绝非戏言,甚至认为绍英这次离家出走,兴许正是时候,若真能碰到贵人,也是难得的幸运;但又不由得心生疑惑,田道士说的是西北方向会有贵人相助,可儿子却走了东路,况且出门在外,谁知道会碰上哪路神仙?俗话说,跟上好人出好人,跟上巫婆跳大神。绍英娘心下不停地祈祷着,但愿太上老君感化衆生,保佑绍娃回心转意,改归正道,早日平平安安地回来。
前些天还在雄心勃勃近乎着迷地思谋着要在粮食生意上大赚一笔的艾仲雄,现在心已彻底凉了,此刻他想的最多的不是挣多少银子赚多少钱,而是担心儿子的出走将成为毁掉广聚庄的导火索。看过田道士录得的签诗,艾仲雄虽说心情好了许多,可依然放心不下,生怕一旦走漏了风声,官家立马找上门来要人,那可就抓了瞎。
艾仲雄对老伴说:“我想来想去,咱还是得有两手准备,绍英要是能自个早点回来,谢天谢地,我们来年定给太上老君还愿,不光要献上一块描金牌匾,还要再竖一座石牌楼;但遇事也不能只往好处想,不防脚下的坑,万一绍英一时半会回不来呢?官家那边硬跟我们要人,那就只能我去顶缸了。眼下最担心的就是,一旦我被官府带走,广聚庄怎麽办?现在当官的心狠手辣,成天狮子大张口谋算着发财捞好处,这回怪咱倒霉犯到了人家手里,只能任人洗劫了。再说,就算以後红的真能得了势,早晚也得共産充公,保不住这份家産。所以啊,我们得趁早想个法子才是。”
“那你说我们该咋办?”
“我得再想想。”
世事难料啊,想不到会捅出这麽大的娄子!绍英娘一想到这里,便感觉後背一阵阵地发冷,伏在被子上抽泣起来:“唉,咋办呀,穷富都不得安生,这鬼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