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
第三十五章裕丰粮店门前每天都排着长队,来店买粮的人,也有装扮成乡民下山筹粮的游击队员,别人看不出,艾绍英心里明白。连续半个月的打折销售,使粮店库存的四十多石米麦和二十篓麻油八成已售出,回笼的钱款,常日少则大洋七八十,逢集时二百多。每天粮店关张後,冯根财便将零零总总所收的大洋铜钱,仔细进行清点,然後一包一串地入柜加锁。对于这样的销售业绩,艾仲雄颇为满意。艾仲雄看重的是销售进度,至于赚多赚少并不在乎,因为他现在急于收摊子,要的是到手的银钱,尽快了结外面的账款。绍英虽说已经回家,但变幻莫测的世事,让他时不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意到了尽头,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临到老了,一辈子的好名声被糟践,落得个债台高筑留下骂名的下场。眼见库存的粮油日渐减少,最多只够卖到下一个集日,而去河东办货的人还不知哪天回来,冯根财忐忑不安,担心用不了几天,粮店恐怕就得关门。老丈人的心思虽说冯根财也明白,但从心底讲,他还是希望裕丰粮店能够一如既往地红火,毕竟它是白龙镇人所共知的一家老字号门店,他也为此倾注了十几年的心血。当冯根财留露出某种担忧後,艾仲雄却不急不躁,只是淡淡地说:“没什麽,我们有粮就卖,没粮便罢,世上的钱财挣不完。”裕丰粮店依然挂出优惠销售的价牌。之前通过贴匿名告示造谣惑衆,想搞乱裕丰的那两家粮店,没有实力再敢抗衡,只得按裕丰粮店的售价而随行就市。白龙镇的粮油价格很快稳了下来,人们先前的恐慌情绪渐渐消减,满大街的人都为艾掌柜的仁心善举称道,谁见了都夸赞他仁义厚道,白龙镇的大善人。艾仲雄心里比谁都苦,但有苦难言。三十年前的事就像发生在昨天。清光绪二十五年,已亥猪年,那年他二十五岁。他记得很清楚,广聚庄是在夏至那天挂牌开张的。当天,白龙镇有头脸的人都到了场,祝贺的帐子挂满了店铺门面,吸引了满街人的目光,两班子吹手响吹细打,四盘八碗摆了三四十桌,人们跟他见了面总是掌柜老…
第三十五章
裕丰粮店门前每天都排着长队,来店买粮的人,也有装扮成乡民下山筹粮的游击队员,别人看不出,艾绍英心里明白。
连续半个月的打折销售,使粮店库存的四十多石米麦和二十篓麻油八成已售出,回笼的钱款,常日少则大洋七八十,逢集时二百多。每天粮店关张後,冯根财便将零零总总所收的大洋铜钱,仔细进行清点,然後一包一串地入柜加锁。
对于这样的销售业绩,艾仲雄颇为满意。艾仲雄看重的是销售进度,至于赚多赚少并不在乎,因为他现在急于收摊子,要的是到手的银钱,尽快了结外面的账款。绍英虽说已经回家,但变幻莫测的世事,让他时不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意到了尽头,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临到老了,一辈子的好名声被糟践,落得个债台高筑留下骂名的下场。
眼见库存的粮油日渐减少,最多只够卖到下一个集日,而去河东办货的人还不知哪天回来,冯根财忐忑不安,担心用不了几天,粮店恐怕就得关门。老丈人的心思虽说冯根财也明白,但从心底讲,他还是希望裕丰粮店能够一如既往地红火,毕竟它是白龙镇人所共知的一家老字号门店,他也为此倾注了十几年的心血。当冯根财留露出某种担忧後,艾仲雄却不急不躁,只是淡淡地说:“没什麽,我们有粮就卖,没粮便罢,世上的钱财挣不完。”
裕丰粮店依然挂出优惠销售的价牌。之前通过贴匿名告示造谣惑衆,想搞乱裕丰的那两家粮店,没有实力再敢抗衡,只得按裕丰粮店的售价而随行就市。白龙镇的粮油价格很快稳了下来,人们先前的恐慌情绪渐渐消减,满大街的人都为艾掌柜的仁心善举称道,谁见了都夸赞他仁义厚道,白龙镇的大善人。
艾仲雄心里比谁都苦,但有苦难言。三十年前的事就像发生在昨天。清光绪二十五年,已亥猪年,那年他二十五岁。他记得很清楚,广聚庄是在夏至那天挂牌开张的。当天,白龙镇有头脸的人都到了场,祝贺的帐子挂满了店铺门面,吸引了满街人的目光,两班子吹手响吹细打,四盘八碗摆了三四十桌,人们跟他见了面总是掌柜老板的称他。
谁能料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风雨雨了几十年,如今却栽到了深坑里,後面究竟会是个什麽结局,天知道。现世报啊,绍英你这次可是把老子给坑惨了!不过,心痛归心痛,儿子终究是他家的天,现在平安回到了家,让他悬了好长时间的心总算落了下来。现在他最要紧的是,抓紧把自己身後的事办利落,不能给儿子留下个烂摊子。
艾仲雄一遍遍地翻看着所欠的账目,按照轻重缓急,依次列出还款清账的单子。这段时间,销售粮油所得的两千五百块大洋,艾仲雄咬紧牙全部用在了还账上,大头当然是白雨亭的,他已调离白龙镇,不仅给他还了本,而且利息也没少一分。艾仲雄长舒了口气,再有十天半月,外欠的一千多块也能得以了结,尤其是大家对他的夸赞和尊重,让他在心灰意冷之时,又感到了莫大的欣慰。
又是白龙镇逢集的日子。裕丰粮店刚开门一会儿,只听得街头敲锣打鼓,人声鼎沸,一群人擡着一面牌匾,正向裕丰粮店涌来。冯根财出门一看,愣了,这是这麽回事呀?
为首的是镇上的一位杨姓老者,指着面前的牌匾对冯根财说:“我们是来给艾掌柜送匾的,感谢广聚庄,感谢裕丰粮店,艾掌柜可是大善人啊!”六尺长的核桃木牌匾上,工工整整地镌刻着四个金色大字——“积善馀庆”。
冯根财一想,既然人家来了送匾,那就得请老掌柜来接匾啊。冯根财赶紧跑到上院,说与艾仲雄,艾仲雄苦笑道:“这帮人啊,送什麽匾呀,这不是硬把我往火鏊上推嘛!”
艾仲雄实在不愿出去接匾,他知道这顶高帽子被人一戴,以後怕是不好下台的,况且裕丰粮店马上就面临着关门停业的问题,便说:“绍英丶根财,你俩接下得了,就说我今病了,身子不得来。”
冯根财觉得这样不定合适,毕竟大家夥是抱着一片感激之情来的,便劝道:“大叔,我看您老人家还是出去见见,把匾接下吧,不然面子上交不过去,都是街坊邻居乡里乡亲的。”
艾仲雄犹豫了片刻,勉强应道:“也罢。”
艾仲雄拄着拐杖刚来到裕丰粮店门前,秧歌伞头便唱起了祝福歌:
撑开伞来一朵红,扭起秧歌敬主人。
裕丰销售米麦油,质优价廉惠乡亲。
广聚庄,艾掌柜,白龙镇的大善人。
仁心厚德美名扬,积善福报子和孙。
领头的老杨与艾仲雄行过抱拳礼,说:“艾掌柜,我们大家夥来,是感谢你的,广聚庄裕丰粮店特别恩惠乡邻,难得啊,今天,大家夥特地给你送来牌匾一块,以表感激之情。”
艾仲雄心有难言之隐,但在这种场合下,又不得不应付两句:“杨老兄啊,不敢当,过讲了。我艾某何德何能,承蒙父老乡亲如此擡举,实在惭愧呐!”
“艾掌柜啊,古人云,积善之家,必有馀庆。大灾之年,你艾掌柜的裕丰粮店重义忘利,行善施惠,实乃菩萨心肠,慈悲为怀,如此仁心厚德,子孙後代必有福报。请允许我代表白龙镇的街坊乡邻,向你再次表示由衷的谢意和祝福!”
不说也罢,越听这些夸赞的话,艾仲雄越不自在。艾仲雄额头直冒虚汗,耳朵嗡嗡作响,头犯晕,腿脚也感觉不稳当,不过,他还是坚持着,显得谦逊而淡然,尽量将自己尴尬苦涩的心境掩饰起来。在一片掌声中,艾仲雄从老杨头手中接过牌匾,放置在粮店门前的高桌上。
锣鼓喧天的秧歌队,继续在裕丰粮店门前扭着,看热闹的人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冯根财这时想起,应该打打赏才是,就这样让大家空着手走了,有失礼节。可事先没有准备,拿什麽打赏呢?
冯根财悄声问艾仲雄咋办,经根财一提醒,艾仲雄忽然觉得险些忘了打赏的事,让他赶快想个办法。冯根财马上让几个夥计出去,跑了半道街,将几家饭铺所有的白馍和干炉全都买下,凑了一笸箩擡来,打赏了秧歌队。从此,艾仲雄在白龙镇便有了“大善人”的美誉。
艾仲雄一回家就躺下了。老伴见他脸色不好,灰土土的,问他哪里难受?他摆摆手说没大事,只是觉得犯晕,浑身没劲。老伴端来一杯茶,他坐起来喝了两口,又蜷下了。
不多时,冯根财进了屋,本想说店里粮油已经所剩不多,看见老丈人满脸疲惫,没敢再提起。倒是艾仲雄心里一直在惦记着,问他卖得咋样,冯根财只得照实说了,不过请他不要放在心上。艾仲雄没再说什麽,心里却苦得厉害,暗自叹息道,唉,头戴高帽脚下坑,好事孬事都碰在一块了。
冯根财回到屋里正核对着当天的账目,区公所的张生福推门进来了。张生福扫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着的牌匾说:“你们裕丰粮店最近不错嘛,怪不得今天又是秧歌又是送匾的。”
冯根财抽出一支“哈达门”烟递给张生福,给他点着。张生福深吸了口烟,样子像是来报喜的,说:“下午区上开会,我在会上讲了,这事要给县里上报,对艾掌柜进行奖励,给全县的老板士绅们做个榜样,来年再争取弄个参议当当。”
冯根财不稀罕这种口头人情,但他还是接着话茬说:“谢谢区长你的一片好意。别看我们老丈人是个生意人,他也是咱白龙镇的大善人。不过,现在老两口都老了,我看他们对名了利了的,并不怎麽看重,最操心的就是儿子绍英的事。”冯根财的意思是,区上只要能把艾绍英的事关照好,这比给奖励当参议什麽的都强。
“我来正要跟你们说这事。”张生福说,“公判大会的时间定下来了,这几天让艾绍英哪儿都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