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已经太多了,累积起来,消磨掉了秦渝蓉对秦家人的所有期望。吞掉那笔产业又算得了什么呢?男儿家要靠自己建立起自己的产业,而不是耿耿于怀父亲的产业没有留给自己。
秦渝蓉,早不再是李太太心目中那个娇养的孩子了。秦渝蓉抬头,独悠依旧温柔地望着他。
“睡吧,明儿还有许多事情呢。”秦渝蓉轻声说,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寻找到王大叔。王大叔的突然失踪,和李太太这边,定然有莫大关系。还要去问问陈大叔,到底当年的事他还记得多少。
这么多重要的事,那些感伤,如同夏日里的薄雾一样,被太阳一晒,风一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冬儿靠在自己娘怀中,已经睡着了,王大叔定定地看着她们母女。冬儿娘把冬儿放在自己膝盖上,好让冬儿睡得舒服些。抬头,冬儿娘和王大叔四目相对,冬儿娘轻声道:“冬儿,我确实不晓得,是不是你的孩子。”
“她和你很像。”王大叔仿佛没有听到冬儿娘说什么,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冬儿娘勉强一笑:“毕竟,这是我自己生的。”
“当初你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假的。”王大叔的问题,是冬儿娘想不到的,但冬儿娘很快就笑了:“何必去追究呢,几分真,几分假,都不要紧了。”
“要紧,很要紧,起码要让我晓得,我到底是不是你眼中的傻瓜。”王大叔急迫地说着。
冬儿娘垂下眼帘,神情恢复一向的淡然:“你只要记得,我对不起你,就成了。”
“这么多年,十多年来,我就想等到你的一个解释,怎么,你连个解释都不愿意给我,或者说,你连骗都不愿意骗骗我?”王大叔的语气越发急切,这让冬儿娘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回答,她只是拢起鬓边的发,以此来掩饰。
“你当初离开,是不是觉得,我会很快忘记你,然后去娶别的女子。但我到了现在,都没有成家。主人也曾想给我配一房,我说的是,前妻恩重,不愿再娶。”这八个字让冬儿娘瞪大眼睛看向王大叔,王大叔长叹了一声:“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就是这样。”
“我……”冬儿娘只说出这一个字,就不晓得该说什么了。做了一辈子的骗子,有时候,冬儿娘自己都不晓得,说出的话到底哪句才是真,哪句才是假,哪句才是自己本来想说的话。
但这会儿,在王大叔差不多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捧在冬儿娘面前的时候,冬儿娘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该说什么呢?什么才是该说的呢?冬儿娘只觉得心乱如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说这些,又如何呢?你我原本就不该相遇,原本就不该,不该……”
冬儿娘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已经在哽咽了。王大叔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把这个又恨又舍不得怨的女子搂进自己怀中,就像那梦幻般的一晚一样。但王大叔只能拍一下冬儿娘的肩膀,轻声道:“你女儿,和你真像啊。”
这一句,让冬儿娘泪落得更急,长久以来堆积在心中的那无数不能说出口的委屈,在这一刻需要被宣泄出去,尽管这不是个好时机。冬儿娘明明晓得,自己该套出王大叔的话来,然后去和方八说,进而逼李太太放走冬儿,但冬儿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哭泣,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才能让自己心中的块垒,消得干干净净。
这一晚过后,事情会变得不一样。李太太早上醒来,就让方八去请秦大伯。
方八来到秦大伯住的地方,却见秦大伯和邹舅舅已经穿着好了,似乎在等什么,瞧见方八走进来,秦大伯对方八道:“可有什么事儿吗?我们今儿说好了,要去我侄儿那边喝酒,你们家办事,看来不如原先了。”
“是,我们太太因此特地命我来,请二位过去一叙。”方八的姿态很是恭敬,秦大伯的眉皱紧:“难道说,还有什么要我们办的,你们办事不力,反而……”
话没说完,秦大伯就被方八的突然变脸吓了一跳,接着方八面上恢复平静,仿佛方才并没变脸,而是轻声道:“当年的事儿,大家都得了好处,没有让我们太太一人背锅的道理,况且昨儿,太太和秦小爷也把话给说开了,自然太太要和二位通个气。”
邹舅舅听到太太和秦小爷已经把话给说开了的话,登时就看向方八,而方八面上的笑一点都没变。
“要不,还是去一趟吧,至于外甥那边,就让他再挪一挪日子。”邹舅舅劝着秦大伯,秦大伯这会儿只想骂人,怎么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说开了,那秦渝蓉必定已经晓得了当年的产业都怎么消失了。
对着那么大笔产业,秦家当初恩赐一般拿出来的那些产业,就全成了笑话,甚至变成一种对秦渝蓉的羞辱。吞了人家那么多产业,拿给别人一部分,还要说,这都是对秦渝蓉的怜惜。
“秦伯父,叔叔,表弟来了。”邹商人人到声到,看着厅内这剑拔弩张的样子,邹商人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而方八已经看向秦渝蓉,对秦渝蓉恭敬地道:“哥儿早。”
秦渝蓉见方八竟然还能神态自若地和自己打招呼,而且方八明显就是来寻秦大伯的,于是秦渝蓉对方八点了点头就对秦大伯道:“原本,是想请大伯今日过去的,可是不凑巧,家里有事儿,就改日。”
“好,改日就改日。”秦大伯说完这句,既然秦渝蓉已经撞见,秦大伯索性就不再装了,对方八道:“令主人既然相请,那我们去去就来。”
说完秦大伯就和方八离去,方八经过秦渝蓉身边时候,还对秦渝蓉笑着道:“太太说,昨儿和哥儿匆匆一叙,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呢,等得闲了,还想把哥儿请去,再好好摆上一桌,好让大家都晓得,认一认亲。”
秦渝蓉很想问方八一句,这些话,你信吗?但秦渝蓉忍住了,特别是秦大伯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讶,让秦渝蓉点头:“是该一叙。”
这句话说完,秦大伯面色有一瞬间如土,秦渝蓉低头,看来,当年的事儿,秦大伯知道的很清楚啊。是不是自己父亲的去世,在秦家人看来,是个天赐良机,有一大笔产业,劈头而来?
“表弟,这会儿怎么?”邹商人等人都走了,才去询问秦渝蓉,秦渝蓉只笑了笑:“没有什么别的,我不过是顺路来说一句,这会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秦渝蓉就拱手一礼,急匆匆地走了。邹商人看着秦渝蓉的背影,看向家中悬挂着的,那满墙的规训,突然有种不确定感,似乎这些,都是假的,全是假的,都在告诉邹商人,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
邹商人长叹一声,为什么这件事,偏偏落到自己身上。
秦渝蓉去忙,独悠自然来到铺子里,杨三瞧见独悠走进来,就上前笑着道:“怎么今儿不见冬儿。”
“冬儿被她娘带走了。”独悠只能这样回答,杨三面上顿时现出怅然来,独悠瞧向杨三:“怎么,从来不见你对冬儿好好说话,这会儿却完全不同,难道说,你看上冬儿了?”
“东家,没有,不是,罢了,我还是自己去做我自己的事儿去。”杨三一时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回答,舌头打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么一句。独悠瞧向杨三,轻声道:“不管你心中什么时候有的冬儿,以后,都不要提冬儿了。”
“东家,我明白,我先去做事了。”杨三慌乱地对独悠行了一礼,就去整理点心,招呼客人。独悠拿出柜台里面的账,开始算起账来。
阳光照在店堂内,来往的客人笑着询问店内的点心,腊梅的声音不时响起,还有春香催促栓柱要他好好看着火的声音。凡此种种,都和平常一样,但独悠只算了一会儿账就把账本收起,其实很快就会发现,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秦奶奶。”一个婆子走了进来,独悠瞧了瞧,认出她是吴大奶奶身边的婆子,笑着道:“你们家大奶奶遣你有事?”
“我们家大奶奶惦记着您,却不好过来,因此命我来买些点心。”这婆子笑着说,独悠亲自动手,捡了几样吴大奶奶爱吃的点心,就对婆子笑着道:“替我回去和你们大奶奶说,想吃点心,让我送过去就好,至于别的,一切如常,只是李家那边,还是少来往。”
婆子接过点心,谢过独悠,也就提着点心离开。
独悠昨夜把席上的事儿,还有李太太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一点一滴都在心中细细想了,甚至,独悠有些佩服李太太,是怎样的人,能够把那些假话说得像真的一样,情深意切。
婆子提着点心回到吴家,吴大奶奶瞧见那些点心:“如何?”
“秦奶奶只说,李家那边,少来往。”婆子把这要紧的话给说了,吴大奶奶就笑了:“果真,我看那位李太太,只觉得她不是什么善人。”
“大奶奶,要不要劝劝太太?”婆子的话换来吴大奶奶的摇头:“罢了,婆婆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攀上她,倒也不必再劝。”毕竟,吴太太不吃一个亏,是不晓得回头的。只是希望这个亏不要那么大,不能把吴家给赔进去,思及此,吴大奶奶又让婆子去告诉管家人等,今后做事小心些。
婆子答应着去了,吴大奶奶这才歇下,想着独悠说过的话,吴大奶奶不由笑了,也不晓得,独悠昨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好想听独悠自己说说,奈何吴大奶奶要出门,那是一个兴师动众不方便。
秦渝蓉先拿了拜帖去见了常州知府,常州知府正在那问王大叔怎么不见了,接到秦渝蓉的拜帖,晓得秦渝蓉是王大叔的旧主人,也就把秦渝蓉请进来。
常州知府未及开口,秦渝蓉就说出王大叔已经失踪的消息。常州知府惊得立即站起身:“这京城地面,怎么有人公然掳走人?”
“此事,说来和我也有些牵扯。”秦渝蓉安抚住了常州知府,才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秦渝蓉说完,常州知府就瞧着他:“此话当真?”
“您是做过父母官的人,判过许多案子,我今儿来向您请教,自然是想听听您的意思。”秦渝蓉昨晚想了一夜,这要有个老刑名,许多想不通的地方,就能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