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地在心里说自己的各种担忧,用最清醒的话提醒自己不该重蹈覆辙。
可她知道,越是如此,就越说明,她已经动摇了。
心底的渴望像春日的野草疯长。
回池生身边去。这个念头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冒出来时,阮蔓青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发颤。
她动摇得越来越厉害,侥幸的想法不停地压过理智。
十几年过去了,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是做什麽的。
她只要待在池生身边就好,她可以不出门,她会很小心,不被任何人看到。
辗转难眠间,中考要来了。
阮蔓青不得不分出大量的精力在学生身上。
佳佳她们学得很拼命。因为这是她们狭窄得像走独木舟般的人生少有机会。
阮蔓青尽全力帮助这些孩子。她自己陷入过身不由己的境地,知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于是便想,能帮一个是一个。
只要她们能考上,她无论如何都得帮她们念上高中,飞到更广阔的天空去。
佳佳她们都是好孩子,知恩图报,总试图报答她些什麽。
但阮蔓青什麽都不需要,真的什麽都不需要,她唯一想要的,却是瞻前顾後,怎麽都不敢走出那一步。
不过亲眼看着这些孩子长大,阮蔓青还是有些光阴似箭的恍惚,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老了?”
佳佳手忙脚乱地摆手,说没有,老师还是很漂亮。
阮蔓青失笑,四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能用漂亮来形容。
她忍不住想,她老了很多,长了很多皱纹,不知道池生要是看到会是什麽样的表情。
几个老师都说阮老师真是稳得住,今年中考大概是胸有成竹了。
可是阮蔓青自己知道,她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佳佳她们很争气,每个都考到了不错的成绩,重点高中的大门朝她们打开。
阮蔓青四处奔走,一家一家地劝说家长。
最多也只能让他们勉强点个头,学费丶生活费是不可能出的,能答应让这些女孩去上学对他们来说就是莫大恩惠了。
阮蔓青想办法帮她们筹集学费,寻找补贴减免的途径,为她们护好这最後一航。
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好歹是将事情办成了,能够有闲暇来想一想自己的事。
但似乎也不必再想。
现实为她作了答,让她知道发生过的事,永远别想当没发生过。
在学校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阮蔓青的血一点点冷了下去。
这是她以前的客人,当年他在会所挥金如土的样子,可看不出家里还有一双卧病在床的父母。
他来学校给孩子交拖延了许久的课本费,看到她,愣了一下。
阮蔓青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踩空,坠回了深渊里。
现实在告诉她,哪怕躲到这个穷乡僻壤,那些见不得人的过去还是会冒出来,就像是打在她身上的烙印,永远别想摆脱。
那男人当面没说什麽,晚上就来找她了。
这种人有几根花花肠子,打的什麽主意,阮蔓青一清二楚,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他被下了面子,很是恼怒,不出三天,小县城流言四起,学校里最漂亮最有风情的阮老师,原来是做那个的。
十几年过去,他们还是这样的口吻,像是说得稍微直白点就会被她身上的风尘玷污似的。
阮蔓青想起那栋老旧的楼,那些邻居避之不及的鄙夷目光,还有池生被她拖累,清瘦的肩膀被压得直不起来。
应该是很久远的事了,可现在想起,却仿佛就在昨日。
校长很为难地跟她说,学生家长有意见,影响不好,恐怕不能再留她了。
他说,阮老师你一直做得很好,教得好,对学生也好。可是你……他似是惋惜,又带着难以啓齿的欲言又止,叹气道,你再怎麽样也不能做那个啊。
阮蔓青没辩解,也没要留下,她收拾行李离开,竟还抽出一丝空来庆幸,还好,佳佳她们的事都办妥了。
她在白天从学校的正门,光明正大地离开。
她不觉得羞耻,因为很多年前有个女孩跟她说过,这不是她的错。也是那个女孩,将她视若珍宝,说她像水仙花般清高干净。
阮蔓青一直都记得,十几年了,她一直都记得,不会再妄自菲薄。
小县城的车站也破旧,候车大厅只有一个信号不怎麽好的电视高高挂着,播放乱七八糟的节目,地上到处都是丢弃的包装纸,散发着难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