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蔓青不知道去哪里,她在售票窗口停留许久,让无数个人插队先买,最後她走到一旁的窗边,漫无目的地想她能去哪里。
恰好又是一年盛夏,外头绿荫茂密,知了叫个不停,阳光烈得刺眼,阮蔓青站的地方却正好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竟然有些阴冷。
她看着一团浓阴,看了许久。
这是她们分开的第十三年。
阮蔓青不明白,为什麽世界上相爱相守的人那麽多,就是不能多她们这一对。
她还是找了个学校继续当老师,她已经有了经验,能够帮助更多被困住的女孩。
这次她选择了更贫困的地方,这里的情况更糟糕,她要做的努力也更多。
她对池生的关注少了,或者说她刻意地躲避她的消息。
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这里的女孩境况难得多,但每个都很珍惜机会。阮蔓青的薪水本来就不多,也全部填了进去。
她做过一个梦,池生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笑起来,明亮又青涩,拿一支画笔,说要给她画肖像。
她醒来,久久不能回神。
在她迎来第三批学生那年的元旦,她去县里的教育局办事,路过这个小县城唯一的一家电影院,她在海报上看到了池生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停下步子细看,徘徊许久,还是去售票窗口买了票。
小县城没有文娱,电影院常年亏本,整个场次只有她一个观衆。
她选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影片一开始,她就愣住了。
因为电影里那个地方,那栋老旧的楼,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楼梯,还有那盏路灯,全部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看到影片名字的时候,预感过影片的内容。可是她再怎麽想,都想不到池生会这麽大胆。
她用了自己的本名,勇敢地宣告她们的爱情。
她还是跟年少时一样无畏,她在说,她什麽都不怕,如果真的可以狠心不见,那就不见吧,可是她不会停止找她,也不会停止想念。
阮蔓青一开始被她的大胆吓得心惊胆战,她这些年顾虑重重,将自己憋成了一个胆小谨慎的性子,生怕池生会被影响。
可渐渐地记忆随着画面推进一一浮现。
她看得舍不得眨眼,可是眼泪却让视线模糊。她在她们自己的故事里泪流满面。
离开电影院时,外面天已经黑了,寒风刺骨,街上间或地驶过一辆车,车灯与路灯交织,映出孤寂的光。
阮蔓青站在街头,忽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她一生坎坷,无亲无朋,回想起来,值得铭记的日子,竟然只有那短短几个月。
她找出自己最好的衣服,做了最体面的打扮,对着镜子描眉时,她中断了好几次,拿眉笔的手都不太稳,因为不管怎麽细致地描画,都掩盖不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回到了那座小城,一别十七年,故地已面目全非。
阮蔓青打到一辆车,说了地点。
桐花巷。
她记得那里两侧种满了泡桐树,一到夏天,整片的绿荫遮天蔽日,池生骑着车,在树荫底下飞驰而过,穿着校服的少年笑容间青春洋溢。
只是现在是冬天,处处萧瑟,也就没了那延绵无尽的绿荫。
但阮蔓青还是看得很入神,她将眼前所见与记忆中的一一比对,一处一处,都看得万般细致。
她走到那栋楼下,夕阳已西斜,馀晖斜照,竟有几分暖意。
阮蔓青的心高高地悬着,踩下每一步都像踏在时光里。
她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桩桩件件,都有着池生的身影。
楼道陈旧了许多,扶手跟墙面不知道被谁家小孩用蜡笔涂涂画画。
阮蔓青忽然有种错觉,时光并未流逝,一切都还如原样,她现在是傍晚回家,池生会一如既往地在拐角等她。
她在心里笑自己旧地重游晃了神,一步一步静静地往上走,走到二楼的拐角,她擡起头,看到了那个站在家门前的人。
阮蔓青顿住了脚步,脑袋里一声嗡鸣,一片空白。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夕阳照入的一点馀晖,笼罩在她身上,阮蔓青仰起头,看到那个人熟悉的眉眼,她的眼睛有些刺痛。
她想过的,有许多回,她想象她们会不会遇见,在街头或是哪里,无意间看到了对方。
她们会说什麽,池生会是什麽反应,是相顾无言,还是微笑问候。
她想她怕是会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多得一辈子都说不完。
可是事到临头,池生真的出现在了面前,她能发出的,只有一声带着颤意的“池生”。
那人像是被这一声惊醒,她落了满脸的泪,几步过来,抱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