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赫连翊罕见地冷笑起来:“你把人命当作什麽,又把皇室的名声当作什麽,宗室六岁开蒙,读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皇兄想瞒不是瞒得住麽,不过一个卑贱的宫女,您是皇帝,是天下最尊贵之人,怎麽可能瞒不下呢。”
“也是,您只是不愿瞒住而已。为了臣弟花费这麽大力气,属实太不值当。”
赫连靖拈住一盏酒杯,如同拈住一朵春日盛开的花。
即使在这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他仍旧优雅而从容。
“皇兄,我竟浑然不知,您变得何时如此慈爱,连一个还未完全成型的胎儿和宫女都要体恤起来。”
“您当年血洗宗室的时候,可没有这麽心慈手软。”
“还是说,是因为这位陈宫正呢?”
陈乔一滞:不,只是因为他自己也当过宫女,受过苦。
不站在别人的处境中,很难真情实感理解他人。
她坐过龙椅,才能体会到生杀予夺的快感和无边无际的孤单,赫连翊当过宫女,才知道满宫默默的下人们真正受到的磋磨和苦难。
“你不肯要下这个孩子,为了什麽?”赫连翊眯起眼睛,将视线挪开,挪到他身侧的刘棠身上,上上下下扫视:“为了你这个乳母?”赫连翊冷笑道。
赫连靖身子一僵。
赫连翊窥探人心的本事是第一流的,陈乔也得了他不少真传。
两人心下俱已了然,同时心中一震,这刘棠在他心中地位当真是极高。
还没等赫连翊再度开口,赫连靖就反驳道:“皇兄今日前来,若是当真只是为了陈宫正出头,便不必再说,臣弟领旨。”
他站起身来,竟是一副心灰意冷要拂袖而去之势。
这招以退为进还是见效,赫连翊擡起头来,眼神冷得像冰碴子。
“一个乳母,谈何与正经的朝廷命官相提并论?”
“乳母对臣弟有如半母!”赫连靖掷地有声,刘棠拽了拽他的衣角,顾不得礼仪尊卑,面色急切道:“阿靖!”
竟然是把赫连靖真心叫住了,站在原地抿着嘴不说话。
“好啊。”赫连翊怒急反笑:“你的那些流言蜚语你自己不清楚吗,此刻说此等话又是何意,如今朕看来,并不是空xue来风了,身为宗室,意图谋杀自己亲子,不尊兄长,不忠不孝,还认个乳母当母亲和外妇,成何体统?”
这顶帽子不是一般的重,刘棠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惨白起来。
“皇兄不也没好到哪里去,您呢,您可是正经八百肩负着开枝散叶的重担,您不也没有子嗣吗,这位陈宫正如何一步登天成了正四品官员,您心底想来比我更清楚,不过也是,我若是坐在这个位置上,高低给乳母封了虢国夫人坐坐。”
赫连靖笑道。
陈乔看得目瞪口呆:这两兄弟真是疯了,气昏头了!
眼看着赫连翊张口就要反唇相讥,若是让他再说下去,陈乔真怕他二人大打出手。
她急中生智:“郡王爷想来是醉後失态,皇上作为长兄,也该忍让一二。”
她扯扯赫连翊的衣袖,小声道:“赫连翊。”
赫连翊漆黑的眸子盯着她,一息,两息,看得她心中直发慌,才扭过头去。
他仍旧面无表情,陈乔却觉得他的心情似乎好上了许多。
赫连翊细细抚平衣袖上的褶皱:
“福禄。”
“老奴在。”
“赫连靖不敬尊上,连带宫人一并禁足一月。”
“是。”
他又看向陈乔,恨声道:“你也该罚,伤了朕手足情谊。”
“臣领罪。”
“领着那个怀孕的宫女,每日到养心殿来和朕一齐用膳。”
“臣领旨。。。欸?”
“还有,再不做出点成绩来,像今日一样令朕面上蒙羞,朕就罢了你的官。”
赫连靖仍旧站在原地,神色阴晴不定。
陈乔生怕他又口出什麽惊人之语,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把这位小祖宗送走。
此时一道人影突然从影影绰绰地从门外快步跑来,福禄一闪身,已拔出佩剑,寒光凛凛,护在赫连翊与陈乔身前,大喝:“护驾!”。
但那人充耳不闻,只迅即跑至赫连靖面前,随手端起桌上的葡萄酒劈头盖脸泼了出去。
刘棠反应极快,整个人覆在赫连靖身上,为他挡住了大半酒液,但是依然有鲜红的葡萄酒液顺着他秀美的鼻梁和锋锐地下颌线淋淋沥沥滴落下来。
刘棠擡起头,又惊又怒:“谁!谁敢!”
陈乔却在严严密密的包围下看见那人的一个侧脸,惊呼出声:“春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