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这真是一顿味同嚼蜡的午膳。
。。。。仅仅对于赫连靖来说。
刘棠侍奉在他身後,不似往日般同席而坐,听了赫连翊刚刚的话,她脸色煞白,失魂落魄,赫连靖时不时用眼角馀光扫扫她。
见她闷闷,心下更加忧虑。
他桌上的饭菜几乎一口未用。
皇帝份例,自然比郡王要高上不少,佳肴玲珑之间,刘棠给他夹起一筷子平素最爱的炙肉,咀嚼之间却只觉得没滋没味。
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官倒是吃得很香,这有什麽好吃的,酒肉穿肠过,留下的只有胜负。
赫连靖难得有些焦躁起来,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够了,人难免就想向更高处探一探。
但是。。。但是,他悄悄看了一眼刘棠,紧抿住嘴唇不说话了。
待到衆人放下筷子,他才端起一杯酒,恭恭敬敬道:“皇兄。”
赫连翊总算把放在陈乔身上的全副心思收回来一点,转移到他身上。
陈乔吃饭很快,却不觉粗鲁,反而有种小兽的童稚,日光从她身後袭来,勾勒出毛茸茸的发顶和略带红晕的脸颊。
赫连翊只觉得可怜可爱。
影卫这几天经常来报陈宫正忙于庶务,今日宫正未曾用午膳,明日宫正未曾用晚膳,後日某小事搅了宫正,宫正抛下早膳匆匆而走。
赫连翊叹口气,轻声叫福禄再上一盘酿桂花圆子在陈乔来。
“皇兄日理万机,今日能为此小事拨冗前来,臣弟万分惭愧。”赫连靖端起琉璃酒杯,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畏惧赫连翊,而带着一种跃跃欲试妄图取而代之的勃勃野心。
琉璃杯子折射出他的脸,毋庸置疑的美丽,美得叫人心折。
陈乔内心微微一荡。
“但是皇兄,臣弟不能要下这个孩子。”
陈乔杯中的酒水晃了晃。
赫连翊的眸光罕见地横过来,带着一点冰雪般的寒意。
陈乔在他身边日久,知道这是他上了心的前兆,心中为春芽而焦躁的心略微安定下来。
“你总得给朕一个理由。”赫连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这是皇室第一个孩子。”
“可是皇兄,她并不能证明这是臣弟的孩子。”赫连靖半侧头,流水一样的长发蜿蜒到他肩头。
“臣弟的确幸过她,可她如何能证明这是臣弟的孩子?说到底,她不是臣弟的嫔妾。”
他轻佻地笑了笑:“依臣弟看,不如一副红花落了去,也算干净。”
他的脸在灯下分外诡异,如同一张华美的假面。
陈乔心中猛然升起翻江倒海的冲动,浑身都在叫嚣着:把这张无耻
“奴婢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王爷的,它不是野种!”
“我刚刚入宫的时候。。。碰上了郡王爷。。。,然後就怀上了。”
春芽稚嫩娇美的面庞在陈乔脑海中涌动,她有些头晕目眩,连带着有些干呕的冲动。
她从小到大在村庄里的经历告诉她,这样的男人要叫全村的婆婆大婶指着鼻子痛骂,但是她和赫连翊交换之後,读的书,以及身边的接触的重重事件及其人物来看,帝王将相,有个三妻四妾,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为了财帛抛下双亲,把自己亲生子送出为奴为婢者,更是如天边繁星般不可数。
贬低之词固然有之,褒奖之语同样未曾少过。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能忍胯下之辱丶卧薪尝胆者方成大事。
至于年迈的父母,稚嫩的孩童,惊惶的妻妾,这些人的哭泣眼泪统统不必考虑,因为他们是弱者,因为他们是男人的附庸,是胜者的奖励。
陈乔觉得她好像也变了样子。
变得不再像是自己。
人生忧患识字始,莫过如是。
但是。。。。陈乔下意识抚上腰侧的宫正印,温润的触感让她一惊。
十岁的陈乔每天蜷缩着身子挨打,吃剩下的窝窝头,十二岁的陈乔每天浸在冰水中洗衣,手指粗大而红肿。十七岁的陈乔当上了宫正,锦衣玉食。
她的幸运无可辩驳,但宫中无数个与绿莲相似的宫女,一如绿莲,一如春芽,她们能面对怎样的命途?
她是否能为她们多做一些?
起码在这时,不要缩在赫连翊背後。
站出来,做些她能做的事情。
她猝然间站起:“郡王爷,春芽腹中胎儿何辜,您这等作为,恐怕她只能带着孩子去死了。”
“好啊,那就叫她去死。宫中白绫多得是,绝不会短了这一条。”赫连靖懒洋洋一口应下。
“无论如何,我不可能认下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