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里不知为何被霍知云夹进去了很多五颜六色的便签纸,铅笔的印记在书页上勾勾画画,一些彩色的便签纸被贴在那些被勾画的字句旁边,上面还写上了这些被勾画出来的字句的中文翻译。
看语言习惯,应该是霍知云自己翻译的,霍庭山随便看了几张。
【我想他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邻居,因此与他保持距离未尝是件坏事。】
【想想看吧,我几乎已经沉溺在他的双手,他的胸膛,他那一双似乎生来就未曾接触过任何粗砺表面的脚,还有他的眼眸——当它们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柔软温醇的目光注视我时,那一刻,我仿佛见证了一场重生般的奇迹。】
【每当在他身边时,我总是感到心神不宁,我会担心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会为担心失去他而忧虑,周遭每一件事我都会小心翼翼地反复思量。】
【我渴望得到他的垂爱,祈求他会像我渴望他一般的渴望我。我高筑起层层的防备,仿佛自己与世界都已完全隔绝。急不可待地将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夸大其词後又故作镇定地远离——奥利弗来到我家的那个夏日,便是我这场的疾病的开始。】
【只要我发出声音,恐怕我就会不顾一切地向他告白,或者我会忍不住啜泣。】
……
明明只是在翻译书里面的那些句子,可偏偏霍庭山在这字里行间的表达中,就是可以格外清晰地感受到,霍知云分明就是在说他自己。
知子莫若父,霍庭山又往下看了几行,心中几乎可以断定这一切都是霍知云内心的写照,他是在试图从这本书里面找到共鸣。
……
书本被保存得很完好,可有些书页上的水迹却让书角显得有些皱皱巴巴,霍庭山不知道是不是霍知云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哭过,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本书带给霍知云的触动太大。
究竟是从什麽时候……
意料之外地,此时此刻霍庭山的内心竟格外地平静,他没有像才刚知道霍知云是同性恋时那样怒气填胸勃然大怒,进而冲出房门去气急败坏地指责霍知云这令他作呕的性癖和奇怪的爱好……
相反,这一次霍庭山冷静到甚至可以陷入一段思考。
他又往後翻了几页,几乎每一页霍知云都有贴过便签纸,但是每一页的标签纸上除了翻译的句子之外便再没任何其他的内容,也没有写任何心得感想之类的东西……
这倒的确是霍知云的性格,别看霍知云平时好像跟谁都可以聊得来,但其实这世界上真正能让他敞开心扉的人……半只手都数得过来。
看似开朗的外表之下实则有一个比任何人都封闭的内心,封闭到即使是像这样写在这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个人来翻看的标签纸上他都不愿意。
可是对于霍庭山这个亲生父亲来说,他其实并不难揣摩在写这些内容时,霍知云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麽。
也正因如此,霍庭山的内心忽然萌生出了一种巨大的怅然。
这种怅然来自于霍庭山恍然惊觉,事已至此,他终究改变不了霍知云什麽了。
“霍叔叔,您在听吗?”
池叙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唤回了霍庭山已经走失的思绪。
霍庭山怔愣了一下,连忙道:“抱歉,想了些别的事。你继续。”
“霍叔叔。”
池叙当然不知道霍庭山这会儿内心究竟是在想什麽,他知道的只是霍庭山这会儿的态度有些奇怪,摸不透是在生气还是在怎麽样……所以让他不得不更加字斟句酌小心翼翼。
“我其实知道您现在生霍知云的气是因为什麽,但是……”
“但是什麽?”
池叙的支支吾吾让霍庭山忽然有所警惕起来,他有预感,能让一向做事利落干脆的池叙忽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拖泥带水,想必他是要跟自己说一件大事。
天大的事。
有那麽一瞬间,霍庭山其实希望池叙能闭嘴。
然而却并没能如愿。
“但是其实事实并不是霍知云跟您说的那样,出于某种原因,他一直都在欺骗您。”
“你什麽意思?”霍庭山眯缝了一下眼睛。
“霍叔叔……”
讲到这,池叙整个人忽然停顿了良久,久到霍庭山都快要以为是不是电话断了线,池叙才又开口,整个人仿若下定了某种从未有过的决心。
“霍知云喜欢我,这是从很早很早之前我就知道的事情。”
“我接受了他,所以我和霍知云现在……其实在交往。”
“……”
“霍叔叔,霍知云先前跟您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能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但那并非实情……”
“霍知云做事一向有分寸,他从来不曾对我造成过任何困扰,现在他这样把自己堂而皇之地搭进去,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帮我。”
“之前那段时间我一直试图联系您,但是您一直都在回避与我见面。”
“今天好不容易打通您的电话,我知道我一上来就跟您将这些话实在不礼貌,但是能不能求霍叔叔您网开一面……霍知云为我做的这些事我看在眼里,我实在不能无动于衷。
怕是只有天知道池叙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内心当中到底经过了怎样一番激烈地挣扎,他口中所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都像是已经倒空了他全部的力气。
“所以我能不能求您不要再怪罪他,这是我的问题,您想怪罪的话我可以随时来见您。”
“随时来见我?”霍庭山不由得发出冷笑,“随时来见我就能改变你们两个做这样罔顾人伦下流至极的事情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