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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堂的女儿 精卫大姐丶王三姐和二裙姑(第6页)

我站在宗雨家墙外,面朝东,看着我矮墩墩的二裙姑拿着一沓子煎饼从人群里走出来,面朝北,朝着耍把戏的那堆人走去。那时是晚上,我只看见她背後的大辫子,看不清她的脸。二姑手里的那沓子煎饼很白很香,厚厚的一沓子。要是在平时,二裙姑还舍不得拿那麽多的煎饼给我吃呢。她连一张煎饼也没舍得给过我。为什麽对这些耍把戏的,她这麽大方呢?是她自己要拿了煎饼给那些耍把戏的?还是二爷爷二奶奶让她拿了那些煎饼给耍把戏的呢?是二爷爷一家子本来就这麽积德行善呢?还是二爷爷二奶奶故意要做给庄亲世邻看,好让人家多给他家说儿媳妇呢?还是二姑这未出阁的老闺女,对这些走南闯北的江湖好汉,本来就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好感呢?我不知道。这些耍把戏的表演家在我们庄表演完,就转战别的庄上了。

我头天晚上刚看过他们的表演,第二天上学路上,又遇见他们了。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夥子,手里拿着装东西的袋子。那个昨天晚上卸胳膊的更小一点的小夥子,膀子早就装上了,没有了当时卸胳膊的痛苦摸样。二人结结实实丶精精神神地,向别的村走去。那个年长一点的大哥,穿着黄色的舞狮子的灯笼裤子,像个长胖了的孙悟空,趾高气昂,走在最後头,旁边跟着他的妻子和孩子。大哥结婚了,老二丶老三呢?

王四结婚了,王三姐同一天出嫁。因为是换亲。三家转。三家同时办喜事,三家的儿女同时嫁娶。三对儿新人之中,就数王三姐的对象年纪最大,长她十岁。听说出嫁的时候,王三姐哭地很厉害,一声爹来,一声娘。王四也是痛哭流涕,哭着要给妹妹下跪。荆堂庄上的人看了那场婚礼,无不心酸落泪。

王三姐嫁到了北山里,大香去送了亲。

星期天,吃完早饭,我去大香家里串门儿,我面朝东,坐在她家的椅子上,看着她们一家子吃饭。大香跟她娘说着给王三姐送亲的事,脸上满是鄙夷的神色。

大香说:“王三妮儿去的那家,那个男人都快四十了,脾气还怪大。人家让他吃生饺子,他还不想吃,还生气。王三妮儿的日子以後肯定不好过。”

她娘说:“三家子转的,哪能恁麽合适哎。王四儿的媳妇跟王四儿年纪差不多,两个人一块儿去干活儿,同来同往,嬉打哗笑地,还怪般配。”

大香说:“娘,她这叫什麽?转亲?”

她娘说:“嗯,转亲。三家子,你到我家来,我到他家去。”

大香说:“这样的事儿还怪难对付来。上哪找恁麽合适的三家子去。”

她娘说:“一般的都是换亲。像这样三家子转的,还怪少。”

大香说:“娘,二裙就是留着换亲的哈。”

她娘说:“嗯。”

大香说:“你说她急得慌吧?到这还留着不让走,她都快四十了吧?”

她娘说:“怎不急的?俺听她娘说的,二裙一个人躲在家里吸烟,地上扔了一摊子烟把儿。”

大香说:“恁以後可得好好挣钱给俺兄弟说媳妇。我可不给他换!换的都不合适。”

她娘笑笑说:“俺要是说不起呢?你不也得给恁兄弟换啊?”

大香他爹说:“俺才不恁姐给咱换,是吧?儿?”

大伟冲着他姐说:“我,我才不稀罕你换!你,你,你,你爱死哪死哪儿!”

正说着,王三姐来大香家串门了。她今天回门。大香让王三姐坐在我右手边的板凳上,王三姐笑嘻嘻地坐下来。她穿着粉蓝色格子的西装样式的褂子,用她那一贯沙哑的声音跟大香说话,脸上有些白胖,并没有大香说的该有的颓丧与悲伤。

原本就是北山里的女子,这回又被迫嫁到了更北边儿。还是一个大自己十来岁的男人。为了自己兄弟的姻亲後代,这种苦也得强忍着往下咽。你要相信,人世间所有的苦,忍着忍着,也就会慢慢习惯。这以後,王三姐肯定是生下一男半女了,还会生两个三个,这以後,她原本不心甘情愿的丈夫跟她也就成了一家子了。她不仅不会盼他死,还会盼他长命百岁地活着。这以後,她和她的儿女,可都得指望他呢。

二奶奶家的二裙姑也是被用来换亲用的。二姑跟她家的人一样,矮矮的,胖墩墩,皮肤黄里带红,留着一条黝黑的大辫子,说起话来,嗓门儿很大,冲冲的,跟吃了枪药似的。二姑很能干,家里活儿丶地里活儿,样样不差。二姑得空儿,就挑起两个圆箩筐,去板栗行拾柴禾。箩筐里堆满了板栗树叶,二姑挑起来晃晃悠悠地走着。二姑被埋进柴禾里。只见其筐,不见二姑娘。

二姑每天忙活个不停,闲了就坐在小杨树底下,跟一群嫂子大娘一起说着话,拿着麻绳儿在大腿上搓麻绳,纳鞋底。一条条的麻绳对着大腿肚子搓上去,大腿上留下一个个小红点子。

二姑手巧,不仅会搓麻绳纳鞋底儿,还会绣鞋垫子。二姑鞋垫子上的绣花跟我妈妈的不同。我妈妈的绣花,横线线竖线线斜线线,看地清清楚楚。二姑的绣花看不出线条,都是用无数的针眼儿构成的针脚儿,浑然天成,像用现成的绒布剪成的花朵。

村西徐姓的两个漂亮姐妹,经常拿着鞋垫子,来到二奶奶家门前,跟二姑切磋手艺。她们两个大姑娘,梳着大辫子,脸色白白,腮上是天然的微红,穿着白色的衣裳,衣袂飘飘,不声不响。她们来到二奶奶门前,也不进门儿,就在大门儿外,跟二姑交流鞋垫子的绣法儿。二姑站在门儿里跟她们说话,别人听不清她们说什麽。两姊妹不声不响,文文静静,像观世音菩萨在上门儿点化衆生。

二姑年纪不小,还没有出嫁,娘家一直留着。我一直觉得二姑脾气不小,也是个刚烈的女人,怎麽可以那麽听话。又觉得二姑之所以嗓门儿大,口气冲,也许是因为顶着天大的委屈的缘故吧。

二姑给三叔换了亲,换的是王庄的人家。三婶子白白净净,跟三叔般配。二姑夫黄黄黑黑,跟二姑也般配。

一次,我坐在爷爷家门口小杨树底下,二姑摸着我的後背说:“你看大省,脊梁骨上全是肉,跟小猪儿一样”!

二姑又笑着说:“等以後你去上初中了,让恁二姑夫带你去家里吃饭。”二姑待字闺中这麽多年,一朝得嫁,脸上也有了不一样的满足的笑容。

後来二姑怀孕了,但是生出来不久就没了。

二奶奶对三婶子也不满意,说她在地里干活,回家喝茶的空儿,就把碟子里的白菜,就着茶吃光了。半夜里,经常听到三叔丶三婶子“扑通!扑通!”打骂的声音。

二姑婆家也开始闹了。听说有一次,二姑二姑夫在大棚地里干活,二姑夫把二姑按在大棚地里,苦打了一顿。换亲的两亲家一旦闹起来,都是此起彼伏的。因为或是男方或是女方,都要为自己的家人报仇争气。原来,人跟自家人丶跟自己的血亲才是最亲的。这婚姻,对男女来说,就是狗屁。

不久,二姑又生孩子了。因为总是留不住,这一次生的闺女叫“栓”,山东话叫做“帆”。很胖很大的一个小丫头,可惜又没有保住。二爷爷用粪箕子背着扔到文峰山脚下了。三婶子也开始恶心丶呕吐,三叔带着她去医院检查,检查回来的结果是害喜。

“医生说了,是怀孕了,怀孕引起的区吐!”三叔跟老娄奶奶说。老娄奶奶坐在三叔门前的小杨树底下,笑盈盈地听着。三婶子後来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还是没挡住离婚。

二姑丶二姑夫,三叔丶三婶子都在闹离婚。

二姑夫的离婚协议书送到了二奶奶家门儿上,二姑走出来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不知道三婶子那个刚出生的小女孩儿怎麽办。生下来就爹离娘散,真可怜。

大人成了换亲的牺牲品,为什麽要让小孩子也跟着受罪?

为了舅舅一个人,坑了妹妹,又害了外甥。这该死的舅舅!这该死的婚姻!

後来,三叔又说了一个北山里的姑娘。个子还好,相貌还好,眼睛大大的。就是有些显老,不如原来那个三婶子白嫩。

那时候,她们还没结婚。新三婶子走婆家,就跟着婆婆睡。该准备睡觉了,三叔给她打了洗脚水,放在她面前。二姑在旁边,也不怎麽说话。二姑这回要嫁到她家去。北山里很远吧,远地让我想象不出一个具体的地点。这次,我不知道二姑,要嫁到哪里了。二姑这以後的命运,又会是什麽样儿的呢。我那刚出生就缺爹少娘的可怜的小妹妹,跟着她可怜的娘去了哪里呢?

为什麽没有人为孩子着想?是谁根本不为孩子着想?这天大的罪过算在谁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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