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宁蓁睁开眼,第一感觉是头皮闷得发痒,像有细小的蚂蚁在稀疏的发根下爬。
昨晚那场无声的崩溃和那颗青色的光头带来的冲击,仿佛耗尽了身体里最後一点力气,只剩下沉重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窗户上结着薄薄的霜花,模糊了外面灰白的天光。
又是一个阴沉的早晨。
日子就在药味丶疼痛和昏沉中,像凝固的糖浆,粘稠地拖着步子向前挪。
宁蓁觉得自己像一块放在角落里的湿木头,在不见天日的阴暗中,一点点朽烂下去。
身体越来越轻,也越来越重。轻的是骨头,重的是那股沉甸甸的丶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望。
直到那天中午。
厚厚的云层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金黄色的丶带着实质般重量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猛地泼洒下来,瞬间挤满了小小的窗框,铺满了宁蓁盖着的旧棉被一角。
那光,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暖意,穿透了玻璃上残留的霜痕,直直地撞在她搭在被子外的手背上。
冰冷了太久的手背皮肤,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流激得微微刺痛了一下。
宁蓁的目光被钉在了那片跳跃着金色尘埃的光斑上。
窗外的枯树枝被染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几只麻雀的影子在光柱里飞快地掠过,留下几声清脆短促的啾鸣。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发出一点摩擦的轻响。声音很轻,带着长久不说话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妈……”她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坐在床边打盹的母亲,“……外面……太阳……”
母亲猛地惊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那片难得的丶铺天盖地的晴光,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也亮起了一点微光。
“哎!出太阳了!出大太阳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点惊喜的颤抖,连忙站起来,“蓁蓁想看看?外面暖和着呢!”
母亲的动作麻利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床最厚实丶但也最笨重的旧毛毯。
那毯子带着樟脑丸和陈旧棉絮混合的味道。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有工具包扔在地上的闷响。
“叔,阿姨!”于铭的声音带着屋外的寒气,但比平时更亮一些,“嚯!今天这天儿真够意思!太阳晒得人骨头缝都酥了!”
他带着一身清冽的冷空气走进来,脸颊和鼻尖被风吹得有点发红,但眼睛亮晶晶的,像映着外面的阳光。
他一眼就看到母亲正费力地要把宁蓁从床上扶起来裹毯子。
“晒太阳?”于铭立刻明白了,两步就跨到床边,声音带着点小心的雀跃,“好主意!屋里憋闷死了!班长,今儿太阳可暖和了!”
宁蓁的目光落在他头上。
他脸上那刻意撑起的笑容,在明亮的阳光下,似乎也少了几分勉强。
“我来!”于铭不由分说,弯腰凑近床边。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机油丶冷风和廉价香皂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
宁蓁下意识地想缩一下,但身体虚弱得不听使唤。
于铭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
他先帮母亲把厚厚的旧毛毯在宁蓁身上裹紧,像包一个脆弱的瓷器。
然後,他弯下腰,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穿过宁蓁的腿弯,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後背。
他的手臂肌肉绷紧了,动作有些僵硬。
“班长,扶着我点脖子。”他低声说,声音有点紧。
宁蓁的胳膊软绵绵的,没什麽力气。
她只能微微擡起一点,指尖虚虚地搭在他结实而温暖的颈侧皮肤上。
隔着薄薄的皮肤,能感觉到他颈动脉有力的搏动。
于铭深吸一口气,腰腹用力,极其缓慢丶平稳地将宁蓁从床上抱了起来。
很轻。宁蓁感觉自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毯子裹得太厚,她几乎看不到外面,视线被毛毯粗糙的边缘和他蓝色工装的前襟挡住。
只能感觉到他胸膛传递过来的丶年轻而炽热的体温,还有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急促的呼吸,一下下拂过她头顶稀疏的发丝。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稳,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随时会碎裂的薄冰。
穿过光线昏暗丶堆满杂物的铺面,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混合着冬日尘土气息丶冰冷空气和无比纯粹的金色阳光的洪流,猛地冲撞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