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俯着身,一只手正轻柔地抚摸着他汗湿的丶沾着油污的头发。
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于铭……”她的声音响起来,轻轻的,柔柔的,带着一丝叹息般的责备,“别哭了……看你,哭成这样……”
一瞬间,于铭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一个空酒瓶,哐当一声滚出去老远。
“蓁……蓁蓁?!”他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极度的恐惧,“是你?!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
他像疯了一样,猛地伸出脏污油腻丶还在发抖的手,不顾一切地抓向宁蓁的胳膊。他想抓住她,想确认这不是梦!不是幻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蓝白条纹的衣袖时——
“铭子!铭子!你他妈在里面鬼哭狼嚎什麽呢?!”铺子那扇破旧的卷帘门被人从外面拍得山响,是隔壁开杂货铺的老王头,被半夜的哭声吵醒了,声音里带着睡意和烦躁,“又喝多了是不?大半夜的,嚎丧呢!赶紧给老子开门!”
拍门声和粗鲁的喊叫,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眼前虚幻的光影。
于铭的手僵在半空。
眼前的宁蓁,在那拍门声响起的同时,像被惊扰的雾气,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丶透明。
她脸上那温柔担忧的表情,也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迅速淡去丶消失。
抚摸他头发的手,拍着他背的手,都化作了虚无。
昏黄的光晕下,只有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和他自己剧烈起伏的丶沾满泪痕油污的胸膛。
什麽都没有。
铺子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机油味丶劣质酒精的刺鼻气味,和王老头在门外持续不断的拍门叫骂。
“操!开门啊!于铭!你小子是不是喝死过去了?!”
于铭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伸出的手还僵硬地悬在半空,维持着想要抓住什麽的姿势。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刚才宁蓁坐过的地方,那里只有一摊他吐过的污秽和散落的零件。
脸上的狂喜和恐惧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死寂的丶深不见底的茫然。像是灵魂被刚才那瞬间的幻象彻底抽走了。
铺子外的叫骂声还在继续,夹杂着邻居被吵醒的抱怨。
于铭慢慢地丶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那只悬空的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油污和泪水泥泞的手掌,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擡起头,望向卷帘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层铁皮看到外面叫嚷的老王头。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极其沙哑丶平静得可怕的音节,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滚。”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丶不容置疑的死气。
门外的人似乎被这反常的平静和死气噎了一下,拍门声和叫骂声停顿了片刻。
于铭不再理会外面。
他缓缓地丶艰难地挪动着僵硬的身体,靠着冰冷的铁架重新坐好。
他曲起腿,把脸深深地丶深深地埋进了自己沾满机油和泪水的臂弯里。
宽阔的肩膀无声地丶剧烈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