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怜眉心跟着松了松,她本想下山後同他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但如果他能自己想通,那便再好不过了。
如此要除掉廖安,便可少许多顾虑。
萧琅嗅到血腥味,知她身上的伤并不止脸上手臂上这些,低声问,“还好麽?”
宋怜轻摇摇头,她身上的伤多是因匪贼踢攘来的,斥候营这几年一直招养医师,除却负责给百姓军营治病,云家镖局也出资材供给他们研究药方,做出了许多方便携带的药包,马车上随时准备着,这点伤势便也不打紧。
“你呢,上山可还顺利?”
“顺利。”萧琅心道得到了云水山山防舆图,摸清楚了山匪真正的藏身之处,她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若这样还不顺利,便不知她要辅佐的人,究竟是多愚笨了。
李珣偏头看她,眸光停在她脸侧的淤青一瞬,手负到身後,走了一会儿问,“女君夫君姓甚名谁,是什麽样的人?”
不等她答,又道,“别再跟我说,你是我父亲的外室滕妾,若我父王身边当真有你在,东宫不会易主。”
宋怜并不想提起,也不想编谎言,一时便沉默不语。
平素沉稳谦和的少年今夜却似非要追根到底。
“平常家女子没有条件读书习棋,你家世不凡,夫君必不可能是无名之辈,他……是去世了麽?”
此言必是有些冒犯的,萧琅一直凝视她侧颜,见她终于擡头,似有责备,那责备却转瞬而逝,他擅察言观色,开口道,“女君既已离开了他,他便是活着,于蜀中基业也是无碍的,你不必介怀叫萧琅知晓後,会生出什麽事端,萧琅只是好奇。”
好奇什麽样的男子,曾与她并肩同路。
宋怜黛眉轻蹙又松开,“他是个很好的人。”
多的便也不愿再多说,恰察觉山林里的动静。
“有人往这边来了。”
她虽不通武艺,但自从在淇水被劫,又有多年在外行走的经验,可当半个斥候。
果见没有片刻,林间有火把的光亮由远及近,听脚步声有两人。
副将成海和参事武方。
两人上前见礼。
萧琅视线从她面容滑过,越想知晓她的旧事,只她不愿说,他便也不问了。
“回将军,副峰上所有买贼都已收押,即刻押回广汉。”成海回禀时神情奇怪,“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只是没有一个卖贼逃下主峰,末将亲自带人上山查看,有一个人身手不凡,现下陷进主峰那些主力打手里,此人着实厉害,百十买贼围着,竟也不能奈他如何。”
“反而买贼死伤无数。”
不知是敌是友,山下府兵并未妄动,两人立时赶来请示。
从侧峰有穿山的栈道过去主峰,宋怜虽身体不适,却更容不得卖贼一案有变,她让李珣留下,护送得救的百姓下山,自己随成海过去看看。
萧琅不放心,“我随你一道去。”
宋怜在新军营混过一段时间,说话声稍做改变,也就不会引起人怀疑了,“这些被拐来的人来自半个大周,各州各郡各县,正是你扬名,积攒威望威信的好时机,论起天下什麽样的主君最得人心,无非贤王二字。”
越是乱世,世人越向往贤德仁爱的君王,李珣有了贤德仁爱的名声,天下百姓对蜀中心向往之,事半功倍。
这些都需要实绩累积,天下人皆痛恨买贼,无疑这是扬名最好的时机。
萧小将军能征善战,爱民如子的名声,会随着这些回乡的人传遍十三州,收到他信件的各州州郡官,也从此知道蜀中有这样一位能力不俗的小少年。
萧琅知她用意,只得应了。
待见她身影消失在山林尽头,折身下山,回了临时安置百姓的营地,先寻了同样扮做男子的清莲清荷,讲清楚副峰的情形,让她二人带人去接应。
天际已渐亮,自栈道穿出山谷时,山林间万物复苏,霜露散尽,虫鸣鸟叫。
宋怜循着兵戈声的方向往前走,到半山时听得打斗声是在山腰,没有立刻靠前,隐蔽处寻一处高地,倚着石块往下看。
辨出那被群起围攻的身形,一时忘了呼吸,怔忪着出神。
男子手持长剑,一身黑色玄衣似沾不上半点晨光,周身皆是阴翳,鲜血从剑尖滴落,分不清是谁的。
他似不知疲倦,被刀剑伤到,也没有半点反应,似只一心要留下这群卖贼的性命。
成海看着下首杀人如麻的男子,只觉毛骨悚然,“萧小将军让我带着弓箭手去狼谷,那狼谷里的狼全死了,几乎全是一道毙命,我追着血迹一路到这儿,他那会儿就堵在这儿杀卖贼了,那会儿百十来号人,如今只剩这一点了。”
那身影伟岸挺拔,衣着本是宽袍广袖的家中样式,因浸透了鲜血,泛出赤红,似地狱尸山血海中提剑的修罗,成海屏息看着,敬服又纳罕,“不知是什麽人物,竟也让家中妻子进了卖贼窝,死在这里,难怪发了疯。”
“这般厉害人物,便是不能招至蜀中,能结交一番,也是万幸,希望是友非敌罢。”
宋怜目光从那身影上移开,顺着成海的视线看去,那青石坎边上几个人,连着虞劲在内,袖上皆系着白布,王极脸色惨败带着恸色,似乎察觉这边有人窥视,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宋怜矮下身形,隐在草丛後,指尖叫草木划伤,冒出血珠,些许刺痛顺着指尖窜进心底。
另一侧便是狼谷,虽离着数十丈,也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味,天上鸟禽盘旋,林中虎啸豺鸣,似皆在往山谷中奔走,分食狼肉。
宋怜重新支起身体,目光落在那身影身上,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