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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间之章 六 教皇晚宴（第1页）

第89章间之章六教皇晚宴

教皇大人在圣佩拉宁宫主持的晚宴一向是很好的。

无论是谁，都应该承认这一点，现任教皇庇护三世，虽然在神学与宗教方面毫无建树，是完全由嘉莱国王罗穆宁扶植上位的，但他的晚宴总是办得不错。

庇护三世会精心挑选一切，从台布的颜色到鲜花的摆放，菜色就更不用说了，时令蔬菜丶新鲜的鱼虾与肉类，十四道菜，无一不经过精心烹饪与调味，然而每一道都只有少许，让宾客浅尝其味，在感受到豪华盛宴的同时，又不至于让贵人们吃出脑满肠肥的饕餮贪相，这毕竟是教皇的晚宴，不是什麽乡下土财主嫁女儿的流水席。

然而庇护三世最精心挑选的，则是客人。如果晚宴的客人是不茍言笑的俾西兰贵族，他就会安排几位健谈又风趣的客人。如果客人素来言行狷介举止放诞，他会安排几位严肃的主教同席，以免贵客有失礼仪。他会把世仇安排得远远的，让关系亲密友好的领主坐在一起。当然如果你足够有钱，甚至可以请求教皇大人把你安排在任何一个你想要坐的地方。

比如今晚的埃莉诺公主。

要不是从生下来就在学的皇家礼仪约束着她，也许她真的会把勺子掉进汤碗。而生怕自己妹妹当衆出丑的姐姐则坐在妹妹对面，以便时不时隔桌投来严厉的瞪视，让她注意体面，不要只顾看着自己对面的那位圣骑士，而把什麽都忘了。

这场晚宴，就是教皇为了费林大团长准备的接风宴。为了照顾他手下这些东拼西凑丶活像一个公国骑士博物馆的收藏品一样的骑士们，可以看得出来，教皇大人的厨子确实殚精竭虑，要把不同地区丶不同口味的美味佳肴努力嵌进菜单，以满足这些来自四面八方各个公国的贵族老爷们刁钻的舌头。

凯瑟琳夫人就坐在费林阁下的旁边，圣骑士团大团长亲自为她拉开椅子。她看到这个座次的瞬间就明白，教皇实际上在把自己当做那个“健谈又风趣的客人”用，以免这边道貌岸然的骑士倒人胃口。于是她准备好好扮演这个角色，探听一下这位大团长到底有没有还俗的可能，自己是否需要把他纳入妹婿的人选。

她随意地与桌上的宾客谈笑，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拘谨，得体丶文雅丶风趣。刚落座时，她环视了一圈桌上的宾客，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没看到您的骑士长呢，大团长大人？”

“乔万尼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夫人。”费林大团长微笑了一下。

前菜是烟熏火腿配橄榄面包，粉色火腿片如波浪般卷曲，堆在一小片方形烤面包上。第二道菜是豌豆奶油汤，是下午才从教皇大人的菜园里采摘的新鲜豌豆。上到第三道菜，烟熏沙丁鱼的时候，凯瑟琳夫人对费林大团长说：“您听说拉康三世阁下的事情了吗？真是个悲剧。我听说以後震惊得立刻哭个不休，我的侍女路易莎不得不用力拍我的背才能让我停下来！”

大团长切着面前的沙丁鱼，答道：“确实是个悲剧。听说是失足落水？”

“也有人说是强盗抢劫，”凯瑟琳夫人耸了耸肩，“那麽晚了，在那种地方出没，也确实不怎麽安全。唉呀！要我说，身份高贵的人，就应该住在高贵的地方，不要老去那种下流妓院和赌场扎堆的地方，谁知道那些穷鬼为了几个钱能干出什麽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

大团长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浅浅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帝都这几年治安不坏。”

“吓？！”凯瑟琳夫人叫道，“您可别以为天底下都像是您治理的克里斯契那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不过拉康三世陛下，这几年确实有些不像样。您说是吧，伯爵大人？”

她转头去问她左手边那位宾客，伯爵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虽然议论已故者的是非确实不好，但我想咱们都不得不同意夫人这番话：陛下这几年确实不像样。你们知道他去第二大道那边是干什麽？”

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引来很多人的好奇，立刻有个贵妇人追问：“是干什麽？”

伯爵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麽，那位夫人立刻脸红了，嗔怪似的啪一声展开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几位宾客笑起来，大家立刻明白了伯爵的意思。

凯瑟琳夫人又对费林大团长说：“说起来，费林阁下，我准备捐一尊圣母像给你们。我记得上次听人说，你们的小礼拜堂还空着。我记得您的家乡是胡斯派来着？是格外尊崇圣母的教派。那麽，一尊圣母像再合适不过了。”

“您真是太慷慨了。”大团长对她微微颔首致意，“我会日日在你捐献的圣母像面前，为您的健康祈祷。”

凯瑟琳夫人彬彬有礼地点头，但是心里想的是：妹妹没机会了。为了不让这点替妹恨嫁的失落被人看出来，她不得不继续这个寡淡的话题，“现在帝都流行的圣母像可能和您记忆中不太一样了，会为圣母的头发镀一层金箔。这可不是我故意而为之呀大团长！您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是个爱夸耀财富的庸俗轻薄的女人。”

“怎麽会呢！”费林大团长也为她的风趣而笑了起来。

这时，主菜上了，是香草黄油烹龙虾钳。宾客们纷纷开始夸赞这道菜的美味，一场晚宴桌上平淡无奇的谈话，很快就像湖水中的一块冰，消融不见了。

费林大团长也拿起随着新上的菜肴被换掉的刀叉，开始剥出虾鳌里的肉。

从他成为白昼骑士团副团长的那天开始，他就多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习惯，会不自觉地把面前的一切东西都换算成军费。一只龙虾，只取虾钳，餐桌上有二十多位宾客，这道菜，够不够他们的军马一个月的草料呢？

不够的吧。也许还要加上刚才吃过的，新鲜的沙丁鱼。

每当他这麽想的时候，美味佳肴立刻会在嘴巴里变成战火与硝烟的味道。

随那尊圣母像一起来的还有一万五千金居伊，公爵夫人捐的那尊圣母像就是长着一张库斯法斯女人的脸，他都会收下来的。

晚宴过後，宾客们被请去喝茶，而费林大团长则被请去单独与教皇与罗穆宁国王会谈。

教皇庇护三世四十出头，年纪并不大。帝都一直有传言说他实际上是先王西奥多的私生子，然而从外貌上来看，起码他和罗穆宁外貌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罗穆宁皮肤白皙，一头金发，绿色眼眸，相貌虽然说不上英俊，但端正清贵。而庇护三世亚麻色头发，琥珀色眼珠，皮肤是经过日晒出来的深色。

罗穆宁体格清癯，长着一张严厉的面孔，眉头中间有一道因为常年凝眉而留下的川字纹。他嘴角下垂，两道深深的皱纹横穿面孔，这两道八字深纹并非衰老所致，毕竟国王今年也不过四十三岁，而是从他年轻时就有。

当年有个东方来的托钵僧，据说能从面相预测命运，在帝都红极一时，达官贵人都去找他观相，罗穆宁那时还只是太子，也乔装打扮一番去请他观相。那和尚打扮十分奇特，穿一件土黄色麻布袍子，一条红布半裹在身上。他看了罗穆宁，便说他面相富贵无比，只是这两条皱纹不好，叫做“饿纹”，将来会被活活饿死。围观人群无不哄堂大笑，好事者上前告诉托钵僧，这便是嘉莱的太子陛下。那托钵僧也不羞不气，只是说了一句“世事难料”便离开了帝都，从此被传为一桩笑谈。

而教皇庇护三世则不一样。他关节粗大，体格强壮，有一张和蔼慈祥的面孔和一个便便大腹，如果换上粗麻布便服，他看起来就像嘉莱乡下的一位普通农夫，随时随地，会把满地乱跑的侄子侄女们一把捞起放在膝头，给他们讲个笑话逗他们开心。

比起神学，庇护三世更喜欢园艺。他与罗穆宁国王的友谊也许能追溯到神学院时期，两人是无话不谈丶形影不离的好友。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在学成期满之後，总能得到那些葡萄长势喜人丶盛産好酒佳酿的教区。这麽说来，也许国王陛下需要为教皇从年轻时就凸出来的肚腩负一部分责任。

国王的友谊也像葡萄一样，结出了丰硕的成果：庇护三世一上台，便直接宣布将教会领地税收的十分之一献给嘉莱国王陛下，并将教廷所在地从独立的科贝安圣公国搬到嘉莱。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教皇的情妇莎莉夫人，比起科贝安，更中意自己的母国嘉莱。

此时此刻，这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在就着一杯白葡萄酒，吃着作为餐後零食的蜜饯，显示着嘉莱与教廷的亲密无间。教皇把酒杯向他们的客人推了推，示意他也品尝一些蜜饯。然而後者摇摇头拒绝了。

“恕我难以享受它的美味，猊下。我不太爱吃甜食。”

“那要不要来点奶酪？”教皇拿起铃铛，准备召唤仆人，却同样被这位大团长拒绝了。

“我来不是为了吃点心的，猊下。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谈谈吧，”大团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需要五十万金居伊。”

教皇怔住了。罗穆宁陛下开始哈哈大笑。

“……我的孩子，”教皇清了清嗓子，说，“你要拿什麽来换五十万金居伊呢？”

亚德里安·费林平静地看着两位贵人：“沃里尼亚公国和申豪森公国。”

罗穆宁陛下的笑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