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获得奖学金以后,第一时间想给他买他加购很久的篮球鞋。
是喜欢吃青椒味的肉但不喜欢青椒本身,同去食堂吃饭,点了一份青椒牛肉盖饭,能自然而然把自己不喜欢吃的青椒通通挑出来给他。
是放暑假才一周,他就带着小冉跑到她家楼下卖冰镇酸梅汁,她下楼扔垃圾,被他们兄妹俩吓一大跳,问他在这干嘛,他说“小冉学校布置了暑期社会实践任务,我带她来完成实践”,说完停顿几秒,又问:“你要来杯酸梅汁吗?”小冉做个鬼脸,无情地揭穿:“我哥哥说他有点想你了。”
是傍晚散步时看到一盆被人丢弃的茉莉花,她捡起来,说这盆花还没开败就被人丢了,好可怜,他说:“那我们一起来养它吧。”
谈不上浓烈,一切都淡淡的,淡淡的爱淌过岁月,一点一滴,塑成她施展拳脚的筋骨。
她甚至一度觉得,就这样谈下去,谈到她变得一个老太太,他变成一个老爷爷,好像也还不错。
可大三下学期,自从她跟章嘉程坦明自己本科毕业后打算直接前往基层工作,帮助贫困地区的人,他们的关系就逐渐开始滑坡了。他吃惊地问她没在开玩笑吗。他的惊讶一度让祝婴宁颇感讶异:“我一直在做志愿、研究相关的课题,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的志向。”
他沉默了,过了许久,才轻声说:“我以为你做这些是为了保研……然后找到份好工作。”
他一直就是这么规划的。
努力学习保持绩点、加入学生会当干部、多做志愿加志愿分、参与国家扶持的重点项目、利用时代与政策红利扶摇而上……他做的那些事乍一看与她高度重合,动机却完全相反,而他们谈了两三年,竟然都没发现这份不同。他默认她是自己的同类,她默认他与她志同道合。
第一次思想的冲突没能改变什么,祝婴宁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章嘉程则觉得祝婴宁只是一时被主旋律思想洗脑了,等她意识到人心险恶,就不会再抱有这样天真单纯的幻想。
他来自穷地方,知道贫穷往往伴随着认知的浅薄,人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穷。正因为生于斯长于斯,亲自感受过人心的穷困潦倒,所以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去。他和他妈妈努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远远逃离当年那个贫穷的渔村。
他不明白同样出生于小地方,祝婴宁为什么会想着重返来时路。他唯一能想得到的解释就是她一时鬼迷心窍了。
这次谈话过后,他们依然和从前那般相处,不同的是,在发现祝婴宁的导师非常希望她保研本校以后,他时不时就会在她面前提及她导师的建议,并随口附和几句。
大多数时候她都一听一过,但有一天,她参加完竞赛,本就累得要死,想起他们好几天没见面,还是顺路带了些他喜欢吃的点心,打起精神想要见他一面。结果见面后他依然在滔滔不绝地唠叨保研的事,压力与疲倦堆积到了爆发的阈值,她突然心生厌烦,没控制住情绪,当场和他吵了起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争吵。后来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分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吵架吵得越来越频繁。
另一方面,章嘉程对自己的规划原本是保研本校,但某天他实验室的老师和他谈话,说觉得他很有天赋,也有拿得出手的GPA和科研经历,完全可以试着申请国外的大学。他给了他许多实质性建议,回家以后,章嘉程试着和章梅提起这件事,烦恼国外留学的高费用,陆彬在一旁说:“只要你想读,我全力支持你。”
就是这句话彻底动摇了他的决心。
他的天平逐渐倾向出国留学,可这决定如鲠在喉,无法在祝婴宁面前提及,尤其大四开学那天,她眉开眼笑对他说:“我想到两全其美的方法了,我去考定向选调生,在基层做两年,以后再调回省直或者参加中央遴选考回北京,你觉得怎么样?”
她在自己的理想以及与他的感情中寻求平衡的方法,即使他们争吵过那么多次,她也从来没想过放弃他。
章嘉程说不出话,她明亮纯净的眼睛倒映出他的卑怯与胆小。那句“我也许会出国留学”死活没能突破他的齿关到达她耳畔,他在恒久的纠结中选择了沉默。
直到几个月后,他参加完GRE考试,祝婴宁才从他导师口中意外得知真相。
现在想想,真正的裂痕就是那时产生的,从那一刻开始,她就渐渐将他在她心目中的比重以递减趋势渐次抽离了。她有一种控制自身感情的能力,也许是出于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也许是天性使然。
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章嘉程一直觉得,虽然是他先选择离开,可他其实并没有做好分离的准备,他依然保留着异国几年最后与她修成正果的幻想,在这段关系里,一直都是她更主动也更决绝。
在大四将要毕业那几个月,他们的关系回光返照般回到恋爱初期的状态。争吵没有了,矛盾似乎也消失了,她对他一如既往地好,好到坐飞机到达国外以后,他依然对他们未来的关系充满信心。
离开前他还请她跟她室友一起吃了顿饭,她那个叫小米的室友对他说:“欸,你曾经害我输掉了五百块你知不知道?你要让我这五百输得有点价值啊!别去了国外就把我们婴宁丢下了。我听说很多人去留学都会国外谈一个国内谈一个,脚踏两条船,你保证你不会?”他说他保证他不会。
大家都打趣地笑了起来,只有祝婴宁本人没有笑。
直到他在多伦多安顿好,她给他打来一个跨国电话,在电话里用当初决定和他恋爱的语气说:“章嘉程,我有事告诉你。”他才知道他们之间真的完了。
“我今天去了趟HighPark。”他勉强微笑着转移话题,说公园里的枫树已经有变红的趋势了,听当地人说到10月中旬,枫叶能红遍整个海柏公园,“到时我再拍照给你看好不好?”
他又聊起同学向他安利的向日葵农场,以及据说非常适合欣赏落日的Riverdale公园。
他说得飞快,没给她插嘴的时间,似乎只要不断打断她的话就不会从她口中听到他不想听的内容。
他说话的时候,祝婴宁便静静听着,直到他话题枯竭,再也无话可说,才接过话头,对他道:“我一直记着你跟我说的那句话,天地广阔,我们飞往各自的前程吧。”
他在电话那头泪流满面,安静了许久,冒出自己也听不懂的一句:“如果是许思睿,你也会这样对他吗?”
第167章过去式
祝婴宁解读出他话中的意思,先是震惊了很久,不明白她和他之间的事跟许思睿有什么关系,紧接着才是被冒犯的愠怒。
“……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她克制着语气问。
然而电话那头的章嘉程却像魔怔了一样,不断重复这个问题,好像此刻在电话那头的是许思睿而不是他,她就绝对不会提分手一样。
“你听清楚了。”她忍下怒火,说,“他对我来说确实是重要的人,因为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如果他身陷囹圄,我会去帮他,可这和喜欢没有关系,这只是出于感恩。”
“我确实喜欢过他,但那早就已经过去了。章嘉程,你问问你自己,这几年我和他联系过吗?我是和他暧昧了还是怎样?我有让你失去安全感吗?你说这种话之前也稍微讲点道理。”
“没有人可以逼我和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那时既然选择和你在一起,就一定是出于自愿。你不是谁的替代品,你就是你。”
“所以你喜欢我?”他执拗地追问。
“我喜欢过你。”她说。
她用了相同的表述,“喜欢过他”,“喜欢过你”,是“过”,而不是“正在”。
她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们了。
他不需要和谁争,因为和谁争都没有用,他的对手从一开始就不是具体的某个人。她要的只是一颗真诚坦荡又勇敢的心,他有,她就爱他,他没有,她也不强求。
“我们分手吧。”他听到她在电话那头说,“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我
在这段感情中学到了很多,祝你鹏程万里,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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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感情的结束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温文旭说的并不全对,她确实在他出来后若无其事地问他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但究竟有没有哭过,只有面前皱掉的草稿纸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