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睿依然自己进了诊疗室,不许她们跟着。
医生说他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蛮好的,让他继续保持,又说高三如果学业压力太大,有可能会复发,这个病就是这样反复的,叫他注意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出来以后,他感觉轻松了许多,掰了掰手臂,正要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就见祝婴宁直直望着一个方向出神,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怎么……”
“了”字还没问出来,她就原地弹射而起,朝前方正在排队等做脑电图的一个男人冲了过去,把他从人堆里揪了出来。
周天晴大吃一惊,忙站起来:“出事了?”
许思睿把自己手里杂七杂八的各种诊疗单往她怀里一塞:“你拿着,我过去看看。”
第158章真假姓名
祝婴宁揪出来的男人长得又矮又圆,谢顶,黑白相间的头发杂草般拱出圆润晶亮的头皮,一只眼睛似乎出了问题,眼皮耷拉着,眼白浑浊发黄。
许思睿跑到祝婴宁身边,单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帮她控制着这个男人,问:“怎么回事?”
男人在他们手底下费力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娘,说他们是两个傻*,还高声叫嚷着救命,试图让围观群众和医护人员过来帮他。祝婴宁粗暴地扭着他的衣襟,把他polo衫的领子旋皱了也没松手,呼哧呼哧喘着气说:“你不认得我?”
“我他娘的上哪认识你这种疯女人?”
“那你认得祝大山不?”
男人挣扎得激烈的身体闻言有一瞬的僵硬,但他很快以更高的频率和更大的力气扭动起来,拔高音量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来人啊,救命啊!这里有疯子!”
许思睿听她提及祝大山的名字,心里隐隐有了某个猜想,他向祝婴宁求证了一下:“他是?”
“我阿爸出事那片工地的包工头。”她死死拉扯着赵来运的衣襟,连另一只手也一齐上阵,就怕他跑了,“
叫赵来运。我当时去接我阿爸回老家时,向工友打听过包工头的下落,他们说包工头跑了,怕担责,不仅人跑了,还卷了工友们的工资潜逃,大家一直在找他,也报了警,可一直没他下落。我没时间在那里耗这件事,就早早把我阿爸从医院接回老家了。”
解释完前因后果,她大声喝道:“赵来运,你既然记得祝大山是谁,也该记得你做了什么事,你怎么有脸侵吞大家的血汗钱潜逃的?又怎么有脸出现在这里?!我告诉你,我今天必须把你送进警局!”
结果被叫出名字以后,赵来运反而不慌了,对着惊恐且好奇的围观群众笑了两声,从口袋里找出自己的身份证,甩向祝婴宁的脸:“看清楚老子是谁!什么赵来运赵来财的,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这人,来来来,大伙都看清楚啊——看清楚我身份证上的名字,这黄毛丫头自己认错了人搁这撒泼,有没有天理了?啊?!”
身份证并没有顺利甩到祝婴宁脸上,因为许思睿伸手接住了,他翻到名字那一面,只见姓名那行写着——
王致远。
祝婴宁完全懵了,许思睿也一头雾水。
现场已经变得不可控起来,王致远高喊着要报警,围观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里也有人站出来指责他们,说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一点都不尊老爱幼,竟然可着一个中老年男人欺负。有医护人员和保安过来维持秩序,让他们保持安静:“医院不是喧闹的地方!”
周天晴过来隔离走他们,把祝婴宁拉到一旁,问:“婴宁,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人吗?你怎么知道那个赵来运长什么样的?你见过他本人?”
“没有,我……我是……”
她知道周天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这种场景下接二连三抛来的问题还是让她陷入了某种混乱,直到许思睿捏了捏她的肩膀,对她说:“慢慢说,我们都相信你。”
她这才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我没有见过赵来运本人,但我阿爸的工友给我看过赵来运的照片,我确定赵来运就长刚刚那人那样,一模一样,绝对没有认错!只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变成王致远。”
周天晴凝眉思索起来:“奇了怪了,要么是你爸爸的工友在撒谎,要么就是这个不知道叫赵来运还是王致远的人在撒谎。婴宁,你觉得有可能是前者吗?你爸爸的工友是什么人,信得过吗?”
她被周天晴问得沮丧起来,仔细一回想,才发现祝大山出事时,她还太小了。刘桂芳靠不上,祝吉祥也指望不上,她自己更没好到哪里去,独自一人去到完全陌生的城市,什么都不懂,很多事情都没搞明白就稀里糊涂地回家了。
至于祝大山的工友信不信得过?她并没有这份把握说他们一定是好人。
把答案一说,周天晴叹了口气:“唉,这难办了。”
见祝婴宁面色忧愁,她又改口安慰她:“不过你先别着急,知道了这人的长相和名字,如果事儿真是他做的,总归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这样,我过后先找个律师咨询一下这类事该怎么处理,咱一步一步来,行吗?”
她的安排让祝婴宁心定了一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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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以后的某一天,周天晴请的律师来了趟他们家里,向祝婴宁仔细打听了祝大山的事情。
“你说赵来运是这个工地的个人承包商,但我在网上查阅了相关资料,却发现那片工地那几年的包工头是一家建筑公司,你听来的消息和我调查到的消息矛盾了。”
“我去了趟建筑公司本部,没有在里面查阅到你爸爸的劳务合同,你爸爸当时在工地工作有签署劳务合同吗?”
“你还记得你爸爸当时戴的安全帽的品牌和生产批次吗?”
“你有直接或者间接证据能证明赵来运是负责采购以及审核那批安全帽的项目经理吗?”
“你还能联系到你爸爸当年的工友吗?越多越好。”
律师问的所有问题,祝婴宁都答不上来。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措,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没用。即使是刚来北京的时候,她也不像现在这般茫然,像个刚刚出生还听不懂大人之间语言的婴幼儿。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领悟到成长环境造就的眼界差异意味着什么。她以为她在山里阅读足够多的书,就不会比山外的同龄人差。
不,不是这样的。
书教给她包容,教给她道理,教给她五花八门的知识,但从来未曾教过她如何在现实中维护自己的权益。
她不知道祝大山有没有签署劳务合同,也未曾了解过安全帽的供应商,因为在去祝大山打工的城市接他回老家的时候,在那个年龄里,她甚至从来没听说过“劳务合同”和“供应商”这两个词。
律师离开了,剩下周天晴和许思睿坐在沙发那头看着她。
他们怜惜的眼神让她越发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