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他虽眼前朦胧,但光是蒙受她这般谄媚,便够他受用的了。他不由心虚地闪避身子,含糊一句,“嗯……差不多。”
闻言,她更是喜出望外,双手合十于胸前感激道,“哇!你真的让我好感动啊!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还能这么关心我。萧灼,你太好了!”
他心口酸酸痒痒,难掩澎湃,“毕竟你是……”
“来!”她笑着打断他的话语,利索地揭开食盒,拈起一块热得发烫的百花糕递至他唇边,“你可曾尝过我家百花糕?这是我最喜欢的牡丹馅。记得从前我给你沏过牡丹茶,你还夸过我呢。这个你也一定会喜欢的。来,尝尝看,啊……”
萧灼好似一条大蛇,一条被封进了酒坛充当药引,却自得其乐的大蛇。他心旌摇曳,鬼使神差地放下防备,轻轻凑近,微启唇瓣,就在将与她一同唤出那声“啊”的瞬间……
她冷不丁将那整块糕点猛塞入他口中,紧接着又如同连招般,再次狠狠挥出一记耳光,落在他另一侧脸颊上。
她眸光冷冽,厉声斥道,“不要脸!!把我叫到那种地方去,你是想当众羞辱我吗?!”
“噗——我……”他又烫又呛,根本说不出话来。
眼看他踉跄欲吐,她指着他的鼻尖,冷声恐吓,“吞下去!你敢吐一个看看?!”
俗语云:一巴掌,一甜糖。可甜糖和巴掌一道并至,孰能招架得住?
萧灼心虚胆怯,着实不敢违命。只瞧他扶着双膝,呛咳连连……
“好吃吗?!”她怒呵道!
他无暇言语,只得翘了翘大拇指。
“好吃?!你不是说我做的东西连泔水都不如吗?!现在又好吃了?!你喜欢吃泔水是吧?!”
天哪!萧灼无语凝噎,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她怎还记仇呢?他硬是将整块糕点生生吞下,一番捶胸顿足,似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待终于缓过劲来,已是汗流浃背。
李沐妍见他怎没被噎死,怒气依旧难平,“萧灼,没想到你如今竟成了如此卑鄙小人,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你亏得是运气好,在此处遇上我,否则,我定当着那群老头的面给你好看!想让我献媚讨好你,才能入那商会,哼,等下辈子吧!”
说罢,她便步履矫健,转身打道回府。萧灼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形,慌忙向她模糊的身影追去,“李沐妍,你等等我!你听我说!啊……”
她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跌倒声,并伴着他竭力掩饰,却没藏好的低吟。她疑惑回眸,瞥见他半伏于地,挣扎着站起后,却茫然无措地驻足原地。
月色皎洁,将他的眼睛映得亮堂,可她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神里无半点光彩。一股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她续挟着怒气问,“你这是怎么了?”
一旁好事的路人见他状似可怜,驻足观望着他。
“沐妍?”他声音微颤,朦胧捕捉到一个人影,便向其解释,“你误会我了。那地方是商会会长所选。我没想把你约去那种地方,永远也不会。我一得知此事,便立即取消了宴席。”
路人听得云里雾里,抖了抖袖便离去。他情急之下,伸手挽留,“李沐妍,听我说完再走行不行?!”
可站在一侧的李沐妍依旧半信半疑,了当发问,“怎么搞的?你眼睛瞎了吗?”
“我没瞎!”他重新寻得她的方位,慌忙挥手否认,“不过是得了几次雪盲,把眼睛烧坏了。夜色之中,有点儿看不清而已。”
“有点儿?!”她想他不应当这般蠢,“可雪盲这种病,得一次还不够吗?岂会一得再得?你是缺根筋还是怎么了?”
“那还不是因……”他欲言又止,话语在喉间辗转,终又咽下。
他意识到,此刻自己完完全全处于下风,甚是不悦,心中暗忖道:缘何你如此对我?那些秘密除了我,天下再无旁人知晓。分明是你捅了我一刀,那抛夫弃子之人也是你。
念及此处,他瞬间晾凉了心意,重又端起那宁亲王高高在上的架子,挥手命令道,“无需多言,把我送回客栈,快。”
“你在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所闻。
“莫以为今日你与糖糖相认,便可取代我的地位。若让她知道你再一次抛下她的父王,你猜她会怎么想你?”
“少拿棠棠说事!”说罢,她忍住再抽他一掌的冲动,又一次决然离去。
然行数步之遥,她察觉他并未跟来,扭头回眸,只见他孤然立于道中,如赌气一般昂着脖子。
他竖着耳朵凝神细听,但闻她脚步渐远……消失……突然一瞬,又朝他冲了过来。
“可恶,没见过你这种人!”
伴随着满腔的怨念与掌心的炽热,她攥起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拽走。
在她的背后,她未曾意识到,她已不留余地地没收了他呼吸的能力,他的双颊,除了掌印,更是泛起了别样的绯红。
他又一次自说自话服了软,“沐妍,我们好好说会儿话,可以吗?”
“我没话与你说。”她唯有避开他那张令人心烦意乱的脸,方能正常思考,可思绪越转越觉蹊跷,她又问他,“你走夜路就不能提个灯笼吗?”
“不要。”他似异常嫌弃地拒了。
“那火折子呢?”
“那东西有什么用?!”
话刚出口,他便感到她在沉默中掐紧了他的手腕。
“你变了。”她忽地蹦出这么一句,未加任何阐释、缘由与复述。
他心头一颤,酸楚莫名上涌,犹如那腌入味的酸菜,被猛然从缸中提起,师傅老练地掐着他的一头一尾,两手狠狠一拧,泡了他十年的酸液尽渗而出。他每一处筋骨肌肉都如同撕裂一般,干瘪、不成人形,甚至还在冒着酸气。
甩干菜叶的动作似能打人,他也不出所料地翻了脸,“确实,我是变了!我一会儿是狗,一会儿是老鼠,一会儿混蛋,一会儿人渣……变来变去,始终难以为人!你就没把我当过人。今日我为你设宴,是想还你个公道。那帮家伙把你欺负成这样,你能忍,我忍不了!可你呢?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我要害你。你说我变了?你又何尝完美?!”
“我有求你吗?!你自作主张为我伸张正义,可你想过吗?待你走后,这会变成一堆怎样的流言蜚语等着我?!我没有像你一样的丰功伟绩,可以去掩盖身上的污迹。我打破规则的时候,可没有人称颂我。而你的公道,只会更令我成为众矢之的。听得懂吗?还要我谢谢你吗?!”
她所言,字句皆入他耳。他无话可说,可要他即刻扭头致歉,亦是强人所难。于是乎,他又衔起一道治她的妙方,小嘴抹了醋,讽刺道,“我说你就是蠢。明明捷径就在眼前,却偏要与人争个公平。你看看这里,到底有谁在与你公平竞争?呵……为了一个贡品的名额,让你大费周章折腾了这么久。当年寻死觅活地要出来,如今挤破脑袋又要回去。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李沐妍听完他这一番话,眼中的愤怒已悄然淡泊,再没接他一句。
待俩人行至光亮处,见他眸中恢复了神采,她沉了沉气,看着他的眼睛,平静且真挚地告知他,“萧灼,我好讨厌现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