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她轻轻松开他手,淡漠地离他而去。
蓦然间,他唇角的嚣张跋扈与玩世不恭,皆一同向他引咎辞退。他呆立在那儿,心脏不仅停止了跳动,甚至还被挖了出来,扔进了石臼,一锤一锤打成了泥……
——
半晌后,棠棠总算在客栈门前等来了她的父王,她急忙迎上前问,“父王父王,您可回来了!今日和娘亲进展如何?她消气了吗?!”
却见萧灼沉着脸,对她的关切置若罔闻。她又拽着他焦急追问,“父王,您怎么了?”
他缓缓回过神来,双眼无焦地盯着地面,机械地问她,“糖糖,若要你在娘亲和父王之中选一个,你更喜欢谁?”
“那,那自然是……”她支支吾吾,难给答案。
见女儿这般犹豫,害得萧灼自嘲地轻笑起来,“嗯,我知道,是我也这么选……”言罢,他缓步上楼,将自己独自关在屋里,倒头栽到榻上。
雀儿觉他不太对劲,可任凭她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屋内搭理。最终,她仍是走了。
屋里,他又将自己蜷紧了些,眉头不住一颤,泪水未经他准许就夺眶而出。
‘哭什么?!别哭!’他在心底斥令自己。
‘可她讨厌我!’她凭这一句话就击溃了他的防线,一刹那间,泪水如骤雨倾落,帛枕遭了殃。
他活了半辈子却终究无人哭诉,唯有缩在自己怀中低声呜咽:她不喜欢我,她从来就没喜欢过我。昔日种种,皆是我强取豪夺,如今我没有资格了,她凭什么还要忍受我……她自始至终都在讨厌我,还记得初见时她看我的眼神吗?她从那时起就讨厌我了。我这半截入土的老泥鳅,凭什么要她喜欢我……她还打我,她从前从来没有下过这么重的手,啊啊呜呜呜呜呜……
他愈发泣不成声,房内尽是他的抽泣之音:我就不该心存幻想踏足这里。她还不知真相呢,就已这么讨厌我了,来日她若知道了,又会如何看我?啊呜呜啊……
他双肩颤抖,连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可怎么办?我怎么还是喜欢她……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捂不热,连凿都凿不开!她怎么能这么坏……啊呜,呜呜啊啊啊……为什么大家都有人爱,唯独我没有?啊呜呜啊……是我哪里出了错吗?为什么越是了解我的人越是不喜欢我?啊呜呜啊呜呜呜……她讨厌我,她讨厌我,她讨厌我……
……
经一夜呜呜咽咽与思想斗争,翌日清晨,彻夜未眠的萧灼起身,站在洗漱台前,凝视镜中自己哭肿的双眸,他冷静地自抽一耳光,厉声自警,“蠢货,谁会喜欢你这样的?忘了她是怎样的人了吗?你给她开后门,就是在否定她,她能高兴?”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怒骂,“自以为是,活该挨打!”
只见他紧咬着牙,一大早便匆匆出了客栈。路上,他途经一家花坊,买了一束她钟爱的山茶。他在口中弹动着舌尖与喉结,预演着要向她道歉的话:沐妍,昨日是我不对,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继续以你希望的方式帮助你。
当他到了铺前,却寻不见她身影。他随手召来门口闲坐的友儿,探问其去向。友儿瞪了他片刻,终坦言相告,“娘亲去接大哥哥了。”
萧灼对‘大哥哥’这三字倍感生理不适,只闻他僵笑追问,“什么大哥哥?她去哪儿了?”
“她去城门口接小豆哥哥啦!”说罢,友儿对他扮了个鬼脸便逃走了。
小豆哥哥?他对此名似曾相识,却一时难以忆起。总之,他得去会会这小豆哥哥。
他将花束藏在背后,行至城门口,遥见她提着一支食盒倚在石墩上,嘴角自带着笑意,满心期盼地等待着谁。他欲近其前,步履却略显踌躇。
“妍妍!!”
蓦地,他与她的视线皆被这一声叫喊吸引。
城门口,一高瘦俊逸的书生手举卷轴,朝她飞奔而去。李沐妍见他来了,笑靥亦是愈发温婉。
那少年如风般扑入她怀中,又将她高高举起,嬉戏转圈,口中还亲昵地唤着,“妍妍,可算能来看你了,我好想你,想死你了!”
“哈哈,小傻瓜!”她轻笑着,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也想你啦!好了好了,快把我放下来!”
少年双眸笑如月牙,即便把她放下,依旧眷恋不舍地挨在她身旁问,“盒子里是什么好吃的?给我带百花糕了?”
“不是啦。”她笑盈盈地打开食盒,取出里头冒着热气的饼子,“是胡饼,在你最爱吃的那间铺子买的。”
“哇!还是热的呢!”少年扶起她的手,在她手里咬了一大口饼子,一脸满足地笑起来,“太香了,我在书院天天就念这一口呢!”
她欣慰一笑,拂去他唇角的饼屑,“小豆读书辛苦了!走,姐姐带你回家,房间都为你备好了。”
“好!”
两人相笑,并肩归家。转身时,李沐妍惊见萧灼立于前方,害她心头一紧。
三人擦肩之际,他猛然扣住她的皓腕,在她耳畔冷声问,“他是谁……”
小豆觉出异样,欲挤入二人间问,“妍妍,这人是谁啊?”
她不动声色地挣开萧灼的手,朝着小豆莞尔一笑道,“认错人了。”说罢,她顶开他的臂弯,再次与小豆一起离去。
途中,小豆频频回眸窥视,见那人仍跟着他们,不由紧张起来,“妍妍,他怎还跟着我们?看着还来势汹汹的。”
她目光坚定,只顾前行,“已经跟我好几日了。别理他。”
“什么?要不要报官呀?!”
“不用!”她无奈叹一声气,将食盒交给了小豆,温言嘱咐,“你且等我,我与他说几句话。”
她决然撇下小豆,回身拽起萧灼的胳膊,两人一同步入桥洞下无人的角落。
萧灼已立在爆发边缘,双拳紧握,唇齿颤抖着向她质问,“我记起来了,那小子是你从前收养的一个孩子。他今年才多大?十七?你对所有孩子都这样,还是就对他这样?”
她闻言,眉间掠过一抹冷意,“你在暗示什么?你自己龌龊,就理所应当以为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龌龊吗?”
“我……?”他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正巧,我也有一事要与你说。”她无视了他的泪眼,沉声陈述,“我与棠棠既已相认,便不欲再尝母女分离之苦。可若骤然让她与你断了联系,她也一定接受不了。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从现在起,你我各以一年为期轮流抚育棠棠,直至其出嫁之日,再决定要与谁同住。鉴于你养了她这么多年,为公平起见,下来这两年都由我来抚育她。你到后年再来接她吧。”
她将此番话抛过去,可他却迟迟不发一语,甚至是目光近乎呆滞地看着她。她不禁微蹙眉头,忍不住催促道,“你说句话呀?”
奈何他偏就是像傻了一般不搭理她,直至她扭头走人,他也未曾追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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