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他记得,又怕他记得
椅子被扶正的轻响之後,教室彻底空了。
只剩下裴既明,和身边那个空着的丶还残留着馀景珩气息的座位。空气里那份因某人仓皇逃离而带来的扰动,正在慢慢沉淀,却留下了一抹更深的丶无形的痕迹。
裴既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不是消失,而是沉淀成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他看着那个空座位,目光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多年前那个同样狭小丶却冰冷破败的空间。
那时的馀景珩,比现在更瘦小,像只营养不良的流浪猫,毛发(头发)枯槁,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凶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挡在自己面前,对着那些人贩子龇出并不锋利的“爪子”,尾巴炸得像个鸡毛掸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丶试图威慑的呜噜声。
裴既明记得自己当时吓坏了,只会哭。是馀景珩,把他拽到身後,用小小的丶硌人的身体护着他,一路跌跌撞撞,把他带回了那个家徒四壁丶却莫名让人安心的“窝”。
那天晚上,很冷。两个小孩挤在一张破旧的丶散发着霉味的毯子下面。馀景珩把自己唯一一个干硬的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福团掰了一大半给他,又翻出一袋大概是别人施舍的丶快要过期的廉价牛奶,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
“快吃。”小小的馀景珩皱着眉,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耐烦,动作却小心翼翼。
牛奶是凉的,带着点说不出的怪味。福团也很硬,豆沙馅甜得发苦。
但那是裴既明吃过最温暖的东西。
他看着身边这个脏兮兮却眼神明亮的猫耳少年,看着他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丶却依旧把大部分毯子盖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又酸又软。他小声说:“谢谢你。”
馀景珩没理他,只是把自己缩得更紧,尾巴无意识地卷过来,轻轻搭在裴既明的手腕上,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丶笨拙的安慰。
那一刻,裴既明就想,他要对他好。一直对他好。
可是第二天,馀景珩就把他送到了警察局门口,只留下一句“等着”,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快得像一道抓不住的风。
他找了很久。
找到之後,面对的却是一个眼神空洞丶对所有靠近者都怀有敌意丶并且似乎完全忘记了那段过往的馀景珩。
冰牛奶换掉了过期的袋装奶。
精致的福团换掉了干硬的救济品。
温暖明亮的教室换掉了阴冷破败的小屋。
他把他世界里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却好像……怎麽也填不满那段被遗忘的时光留下的沟壑。
裴既明轻轻吸了口气,胸腔里弥漫开一股熟悉的酸涩。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馀景珩刚才坐过的椅面上,最终却没有落下。
他怕惊扰了什麽。
怕惊扰了馀景珩好不容易在他身边建立起的那一点点微薄的“习惯”,也怕惊扰了自己心底那份小心翼翼的丶不敢宣之于口的期待。
他知道馀景珩过得不好。父母早逝,一身病痛,孤身一人。那些冷漠,那些疏离,那些拒人千里的姿态,不过是伤痕累累的小兽,在绝望中为自己舔舐伤口时,条件反射竖起的尖刺。
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这样,一天一天,用一杯冰牛奶,一个福团,笨拙地丶固执地,守在他身边,像守着一个随时会熄灭的火种。
希望他记得,又怕他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