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狠狠地抛入了无尽的黑暗与混乱的空间乱流之中,失去了所有意识。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一个完全陌生丶荒凉破败的地方。
父皇死了,母亲没了,家……也没了。他成了一个无依无靠丶身无分文的流浪儿。
饥寒交迫,颠沛流离,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像野狗一样在底层挣扎,为了半块发霉的干饼和人打得头破血流,因为瘦小和看起来不太灵光的样子,受尽了白眼丶欺辱和驱赶。
每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每一次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每一次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丶蜷缩在肮脏角落等死的时候,他总会用尽力气,掏出那个已经空空如也丶却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白玉瓶,紧紧攥在手心。
脑海里,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下午,那抹如同火焰般绚烂的红色身影,和那瓶带着奇异香气丶让他身上淤青快速消散的化瘀散。
那是他无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唯一的念想,支撑着他一次次从绝望的深渊边缘爬回来,咬着牙,活下去。
後来,命运的轨迹发生了偏移。他在一次争夺食物的斗殴中,被路过游历的归墟宗老宗主看见。
老宗主或许是被他眼中那股如同野兽般顽强的求生欲所动,又或许是看出了他根骨中隐藏的某种特质,随手将他从泥泞中捞起,带回了那片位于葬神渊边缘丶被称为不毛之地的归墟宗。
到了宗门,他终于能吃饱饭了。他像是要把过去十几年缺失的全部补回来,拼命地吃,拼命地练功。老宗主告诉他,只有变得足够强壮,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想保护谁?他当时懵懵懂懂,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红色影子。
但他记住了这句话,将它奉为圭臬。他比任何人都刻苦,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锤炼肉身和挥舞那柄沉重的归墟龙脊重锤上。
汗水丶血水丶甚至泪水,都化为了他日益强壮的身躯和不断增长的力量。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逐渐变得魁梧如山丶肌肉虬结的身形,看着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古铜色,心中隐隐期待着,如果……如果能再见到她,她会不会……认不出自己了?
当他终于再次见到洛红衣时,她原来是自己的师姐,以一手神鬼莫测的毒术闻名。
她出落得越发美艳不可方物,如同盛放到极致的曼陀罗,美丽却带着致命的危险。
她的气质也更冷了,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和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那一刻,铁牛巨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是她!真的是她!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除了让她更加耀眼,并未留下太多痕迹。
一股巨大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立刻冲上前,告诉她自己是当年那个小不点,想把那个珍藏了多年丶瓶身都被他摩挲得光滑无比的空玉瓶还给她,想大声告诉她,他现在变得很强壮了,再也不会被人随便欺负了!
可是,脚步刚刚擡起,就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他看着洛红衣那冷艳逼人的侧脸,听着周围弟子对她又敬又畏的窃窃私语,感受着她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一股深入骨髓的自卑和胆怯,如同冰水般浇灭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布满老茧的巨掌,再想想自己笨拙的嘴舌,一种清晰的认知浮现心头:他还是那个笨拙的丶不讨喜的铁牛,甚至比以前更加粗鄙。这样的他,如何配得上如同九天玄女般的她?上前相认,恐怕只会惹来她的厌烦和嘲笑吧?
最终,他将所有的激动丶喜悦和那份深埋心底丶不敢宣之于口的仰慕,狠狠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他只能将这份情感,化作更疯狂的修炼动力,和……无人知晓的丶小心翼翼的默默关注。
直到洛红衣决定前往大衍王朝京都,去进行她那场筹划已久的复仇。
铁牛知道那意味着什麽。皇宫,那是天底下最华丽也最吃人的牢笼,里面充满了尔虞我诈和无形刀剑。她一个人去,深入虎xue,他如何能放心?
可他嘴笨,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能说服她留下的话。而且他知道,复仇是她多年的执念和活下去的动力之一,他阻止不了,也没有资格阻止。
于是,在洛红衣离开归墟宗後不久,铁牛也向暂时主持宗门事务的苏糖和白小鹿交代了一声,悄然下山。他没有立刻前往京都,而是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他阔别了几十年的故国,石岩。
几十年光阴流转,石岩国早已物是人非。当年弑君篡位的权臣家族把持朝政,横征暴敛,奢靡无度,国内民生凋敝,怨声载道。
铁牛没有大张旗鼓,他凭借着已然达到元婴期的强横修为,以及当年母亲留下的丶代表着正统皇室血脉的石符,暗中联络了那些依旧心怀故主丶在压迫下艰难求存的旧部。
他的复仇,简单,直接,血腥,充满了力量的美学。
他没有洛红衣那麽多精妙的算计和环环相扣的布局,他信奉的,是绝对的力量,是碾压一切的霸道。
他如同自远古走出的战神,手持门板般的归墟龙脊重锤,孤身一人,从边境开始,一路向着皇城碾压而去。
所有胆敢阻拦的军队丶修士,在他那狂暴无匹的力量和经过万剑冢磨砺後更加凝练的锤意面前,都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他亲手将那个权臣家族的核心成员,一个个从他们奢华的府邸丶坚固的堡垒中揪出来,在他父母陵墓的虚影前,用重锤将他们连同他们的野心和罪孽,一同砸成了肉泥!
他找到了当年参与暗害他父皇的几个早已退隐丶却依旧享受着荣华富贵的老臣,用最直接的方式逼问出了所有肮脏的真相和细节,然後毫不留情地送他们下去,向他的父皇忏悔。
当他最终站在残破不堪丶血迹斑斑的皇宫大殿之中,脚下是仇人支离破碎的尸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时,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多少复仇後的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丶如同巨石落地的释然。
他完成了身为人子必须承担的责任,也亲手斩断了与这片生他丶却未曾给过他多少温暖的土地的最後一丝因果。
面对旧部们激动地跪请他这个唯一存活的嫡系皇子登基为帝的请求,铁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指定了一位母亲家族旁系中素有贤名丶且对皇位并无野心的年轻子弟,将代表皇权的印信交予他,并将那枚母亲用生命换来的石符,深深地埋在了父母那荒草丛生丶许久无人祭拜的合葬陵墓前。
“爹,娘,不孝孩儿……给你们报仇了。”他跪在冰冷的墓碑前,巨大的身躯如同沉默的山峦,重重地丶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後,他毅然起身,转身离去,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片承载了他太多痛苦记忆的土地。他的家,早已不在这里。
离开石岩国,他甚至没有片刻停歇,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大衍王朝京都。
他知道,洛红衣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风暴即将来临,他必须在她身边!
凭借着他如今强大的隐匿能力,以及对洛红衣气息那近乎本能的熟悉,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守卫森严丶阵法林立的大衍皇宫。
他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找到了洛红衣居住的长乐宫,选择了一处既能俯瞰宫门丶又极其隐蔽的飞檐阴影,如同最忠诚的守护石像,日夜不息地潜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