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吹得窗台上的栀子花越发浓烈。甜腻的香气渗进房间,像一团哽咽,堵在她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躺不住了,起身去厨房倒水,一擡头,客厅的门吱呀一响,归尘站在门口,睡眼惺忪,眉头皱着:“你回来了?你这是……”
归心没说话,只点点头,像是在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又像是在拼命压下情绪的洪水。
“你大老远跑过去一趟,钱勇这麽快让你回来了?”归尘语气一下变硬了。
她捏紧了手里的水杯,突然哽住,“哥,我……是不是太傻了?是不是选错了人?”
归尘怔住。
她一屁股瘫倒在沙发上,像被抽空了力气,“他住的地方……床底下,我看见了别的女人内裤,上面还有……”她咬了咬牙,那个字卡在喉咙,终究没说出口。她的指甲陷进玻璃杯的纹理里,像是在抓住最後一点镇定,“我当时觉得我自己,像个笑话。”
归尘沉默了一会儿,拿了件衣服搭在她肩上,“你不是傻,你只是一直太相信他了。”
“可他以前写的信……他说他想娶我,说他要给我买钢琴,说他从不喝酒不乱来。”归尘随手剥了一个橘子,闻言顿了顿,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只说了一句:
“人会变。男人更会。”归尘声音里有股狠劲,“你要是哭,我就真对你失望了。”
归心心里一震,她知道哥哥不是不让她哭,而是怕她再跌进那个毫无底线的深渊。
归心反而笑了,眼泪却突然啪嗒落下来。
“我不哭。”她说,“我早就该明白的,他连我之前写给他的那些信都没保留,全是我一厢情愿。”
归尘把一瓶早就泡好的蜂蜜水递给她:“睡一觉吧,醒来什麽都能过去。路不是选错的,是走到一半太黑了,但天会亮。”
她喝了一口,笑着说:“我可能会过不去的。但他一定会。”
她忽然意识到,人生里有些人,是拿来练习信任的。而有些信任,一旦被践踏,就再也缝不回来了。
她也许还会爱人,但再也不会不设防地交出全部。
那天,她只记得那只橘子和那杯蜂蜜水是甜的,掉在果皮上的眼泪却是咸的。
早上七点,母亲推门进来,看见归心坐在床上,眼睛肿着,心下一紧。
“你……回来了?钱勇送你回来的吗?”
归心没回答,只慢慢穿衣服,语气淡得像隔着一层雾:“我自己回来的。”
“女孩子家,总是你跑那麽远去看他。”母亲叹了口气。
归心低头抚平裙角,语气冷得几乎陌生:“以後我不会再傻傻地跑去见他了。”
母亲脸色微变,却也没多说,转身去厨房做早饭。
厨房的煤气炉“哧哧”地响着,锅里的葱花炸出一阵热烈的香气,油烟轻轻翻卷,和每一个平静无事的清晨一样,却努力地帮她掩盖着心口那道刚刚崩开的缝隙。
可归心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人生已经静悄悄地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回不去了。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落下,把房间照得昏黄斑驳,仿佛老电影里定格的某个镜头——寂静丶模糊,又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哀愁。
归心从抽屉最里面翻出一个小木盒。那是她这些年攒下的秘密宝藏,装着些她写给钱勇,但始终没寄出的信丶几张两人合照剪下的小角丶还有那一封封粉红色信笺——她後来才知道,那是他模仿“岑凯伦”写给她的情书。
她曾把这些当作心底最柔软的回忆藏起来,不愿碰,不敢扔。怕触碰的瞬间,全世界都碎了。
可现在她只觉得,这些东西像一堆蒙了尘的假象。
她把信一封封拿出来,摊在床上。
信纸边缘卷翘,墨迹已经泛黄。她静静看着那些字,竟没了往日的心动,只是在看到最後一封粉信时,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她走进厨房,拿出一个洗衣盆,把那些信纸和照片一张张投进去。柴火竈旁有个火柴盒,她点了根火柴,把一角纸点燃。
火舌舔上去,噼啪作响,像断裂的情话,一句句坍塌成灰。
快要燃尽时,她拿起木盒里最不宜点燃的东西——一枚浅蓝色的塑料纽扣。那是她上高三的时候,亲手织的围巾。她把这颗备用扣子缝在他衣服里边。那年冬天,钱勇笑着说:“我要把它藏好,一辈子不掉。”可有一天,这个扣子还是掉了。
她盯着那颗纽扣看了很久,终于松开了指尖。
叮——一声极轻的响,它落入火盆,在火焰中裂开。
归心站着,看着黑色的灰烬在暮色中慢慢飘起,像极了这场青春恋爱的终点。
一场告别,最终不是在车站,不是在争吵中,而是在她自己点燃的火焰里。
房间静得出奇,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坐在地上,把一只杯子换到另一个掌心,茶早凉了,像她现在的心。
她想起那个和林夕一起的午饭,那时,她说钱勇很忙时,脸上的笑,大概已经没有底气了,只是她自己还没觉察。
现在她终于明白,林夕当时为什麽不问她“你爱他吗”,只是说:“下次带他一起吃饭。”
林夕大概早就看出来了吧,钱勇不是那种“能带出来”的人。只是她没有说破。有些人,即使深爱,也会背叛;而有些关系,不需要炽热的爱,只要够稳妥,就能走进婚姻。就像林夕要的,是能在水面稳稳漂浮的那只舟。
而她,也许再也无法以一个完整的身份,坦然出现在别人的爱情里。
归心再次把盒子塞进了抽屉,因为里边藏了她第一次那个带血的小手帕,从此她再没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