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擡头,对她笑笑:“睡不着?”
归心点头,在她对面坐下。
窗外的风吹得窗纱微动,楼下的槐树枝影斜斜洒在地面,像被风轻扫的墨痕。
沉默里,窗外一只麻雀掠过树梢,啪地撞了一下玻璃,又飞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归心开口了,声音压得极低:“嫂子,你会怪他吗?”
沈青禾合上书,轻轻放到一边。
“怪谁?怪归尘吗?”
“我就是想知道你怎麽看他下岗这事。”归心摇头,眼神望向窗外,像是怕被对方看见眼里的忐忑,“我是怕他心里难过。怕他把自己曾经那些坚持,当成了笑话。”
沈青禾听了,却轻轻笑了。
“你哥其实比你想得更清楚。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靠在一个平台上。只是以前有得选,现在没得选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怨气,反而透出一股安然:“我们这代人,夫妻之间都是互相撑着过日子。他想要安稳,我也想在医院轻松一点。但没办法,这就是生活。”
“他做得很努力了。”沈清禾轻声说。
归心点点头,附和着:“他真的很努力。”
沈青禾看着她,“归尘最在乎你怎麽看他。他觉得他不能垮,尤其不能让你觉得,他走下坡路了。”
归心鼻子一酸,转过头去。
“小时候我觉得他是最厉害的人。他能考上大学,有奖学金,有稳定工作,还能陪我写作业丶做朗读卡片。”
沈青禾听了,忽然笑了笑,从茶几下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她。
“你哥说,他当年读书时,最想做的,其实不是工程师——是老师。他觉得,跟语言打交道,是种幸福。”
归心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整洁有力,写着:“语言不是工具,是桥梁。”
她闭了闭眼,忽然有些哽咽:“他一直没放弃,对吗?”
“是啊。他没放弃。”沈青禾看着她,语气轻柔却坚定,“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坚持。”
归心轻轻呼了一口气,仿佛连胸口的沉闷也被松开了一些。她低头摸着笔记本封皮边角,指尖一圈一圈地转。
“嫂子。”她忽然问,“你後悔吗?嫁给一个没房丶工资卡都不见得稳定的理想主义者。”
沈青禾笑了,温柔又淡然:“说不後悔太假了,总有烦的时候。但归尘不是光有理想,他是能把理想慢慢兑现的人——哪怕摔下来,也知道该从哪里爬起来。”
她顿了顿,看着归心的眼神,像是慢慢把心事放到她面前:“他不是天生站得高的人,可他一直知道:站不高的时候,也要站得稳。”
窗外风声拂过,槐叶轻响。归心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头靠着椅背,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原来哥哥始终是她的靠山,只是这个靠山,也在学着怎样继续生活。
他在生活的坍塌处,学会为别人撑起一把伞;也学会把苦收起,悄悄藏进沉默里。
她也明白了,为什麽他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单位,不是因为懦弱,也不是自卑,而是怕她看见他退场的样子。
他始终想把那个最挺拔丶最有力的哥哥,留在她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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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後,Peter托人送到静吧一本书和一束花,一张写着英文的小卡:
“Shemaybebornofsoilandstone,
Butonedayshewillsingacrosstheridges。”
——P。D。C
那诗句如风,从卡片纸页轻轻吹过,也吹进了归心心里。
她想起小山刚出生时的安静,像被远方的声音唤过。医生说她体重偏重,可Peter总能用一种近乎遥远的方式,把一切说得很轻。他说,她是泥土和岩石所生,但终会越过山脊,喊出自己的声音。
她望着卡片,又忽然觉得那句诗像是写给她的。
——她不是也曾沉着脸,穿过风霜和废墟,只为找一个出口吗?
她看完,静静把卡收进抽屉。那天阳光正好,温柔的清透感,把窗边的一层薄棉被晒的,轻,却有温度。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山,觉得她额头上的汗软得像露水,便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她笑着说:“我的女儿,原来你真的来了啊……体重还那麽沉!没关系,妈妈会和你一起减肥的。”
她轻轻拍了拍小山的後背,声音慢慢软下来:“我的小山……妈妈带你来走这一程,馀下的路,你就自由走吧。”她微微侧身,把孩子轻轻往自己胸口抱近了一些,像是要把世界的风雨,先拦下来,留一小块平静的夜,给她好好睡一觉——哪怕一开始,只是梦里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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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房间里,太阳透过窗子,洒在岳岭的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