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勃朗宁
对方的人不少,个个还穿着警服,黑压压的一片。林晚堂深知寡不敌衆,但秦褚生却毫无退缩之意,反而直视着为首的巡警,说:“这里是公共租界,所有案子一律在巡捕房的管辖范围之内。”
“秦探长这般一手遮天,怕是不合规矩吧?”那巡警皮笑肉不笑的,话里话外都在讽刺秦褚生独揽专权,“您破了那麽多大案,难道区区一起谋杀案,也要和我们抢功劳吗?”
不等秦褚生开口,巡警又瞟了眼走水的钟楼,自顾自地说:“哦!对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纵火案。秦探长日理万机,按说有我们分担或许还能轻松一些,可您如此介意我们协助调查——”他眼珠一转,“莫非是你们帮里起了内讧,把那个印度佬一枪打死後,打算一把火毁尸灭迹?”
“……”
念及林晚堂在场,秦褚生强忍着怒火将脏话咽回肚里,他背在身後的手慢慢攥紧,警告道:“我再说最後一遍,公共租界的案子轮不到你们插手。”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巡警一改方才讪笑的嘴脸,他一挥手,身後的人便纷纷举枪。
秦褚生嗤笑一声,听起来颇为不快,他慢条斯理地掀起衣摆,掏出随身携带的勃朗宁便上了膛。
林晚堂望着秦褚生背水一战却泰然自若的身影,又看了看对面那一把把随时会冒出火光的枪口,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嘴角居然微微上扬,悬在喉咙的心脏却忽然放下了。
生死与否,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林晚堂素日里那麽贪生怕死的一个人,此时竟是莫名的坦然,无论死後能不能回到现实,他只希望,在这个世界彻底倾覆之前,眼中可以倒映出秦褚生一人的身影,这便够了。
林晚堂倒是想得开,他把视线重新落在秦褚生的身上,乌云蔽日,欺天的火焰照着秦褚生的侧脸,颧骨下的阴影忽明忽暗,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叫人瞧不真切。
但对面的巡警个个都没活够呢,哪里会有慷慨赴死的气魄,为首的心叫不妙,碰着秦褚生和林晚堂这麽两个不要命的。
既然硬骨头难啃,不如各退一步,那巡警还琢磨该怎麽和秦褚生谈判,谁知一直被秦褚生护在身後的林晚堂却突然发问:“你怎麽知道死者是个印度人?”
“什麽?”
任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秦褚生也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林晚堂一眼。但林晚堂没有回应他疑惑的目光,仍死死盯着那个队伍最前的巡警,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火势这麽大,所有人都不假思索地认为,沙恩是被烧死的。可你却断言他是被一枪打死的,放火只是为了毁尸灭迹。”林晚堂欠欠地冲巡警抛了个飞眼,“阁下的脑回路如此清奇,怎麽还有脸和秦探长抢案子?”
“我……!”那巡警被怼得哑口无言,作势要开枪,但林晚堂才不害怕,反而愈骂愈勇,“你什麽你?赶紧回家洗洗睡吧,梦里什麽都有。”
瞧瞧,这狗仗人势的德行,小耗子都快撒上欢了。秦褚生敛起厉色,他虽然平时对林晚堂百般纵容,但关键时刻绝对不会允许他这般胡闹,而这次却破了例,是因为秦褚生听懂了林晚堂话中的试探。
两个疑点——其一,警务局来找秦褚生对接谋杀案,为什麽恰巧和钟楼起火的时间完全重合?其二,巡捕们赶到的时候正好遇上爆炸,沙恩生死未卜,连钟楼内的林晚堂都不知道,只有唐小强看见沙恩是中了暗枪,为什麽偏偏警务局的人却那麽清楚?
那巡警不仅清楚是谁遇害,连死法都说得明明白白,甚至意图将沙恩的死归咎于帮派内讧。这无异于不打自招,林晚堂的问法看似不正经,其实他是在逼警务局让步。
如果那巡警是个聪明的,断然不会想把自己牵扯其中,所以他只有承认刚才所说的话全是无稽之谈,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显然,在警务局混上个一官半职的人根本不傻,领头的深知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找补道:“秦探长身边只有那麽一个印度佬,太显眼了,匆匆瞥过去没瞧见沙恩,可不就以为死的是他吗。”
秦褚生态度不明,只是冷眼盯着他看。为首的巡警也犯怵,低头偷瞄秦褚生,听说这人上任之前是个江湖混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江湖中人,毕竟他们有的太少,真要一命换一命,定然讨不到便宜。
孰轻孰重,那巡警拎得清楚,他见秦褚生不表态,干脆咬咬牙放低了身段,鞠躬致歉:“秦探长,您大人有大量,别见怪丶别见怪。”
既然对方主动示弱,秦褚生也没有继续刁难的道理,他率先收了抢,以表诚意。领头的立刻识举,转头冲着身後的巡警大骂:“册那!侬把枪口对准秦探长,小瘪三反了天了!”
分明是那领队的先找茬,现在却又怪起了手下,秦褚生瞧不上这样的孬种,任那巡警骂了半天也没搭理他,还是林晚堂把话揽了过来,用塑料沪语说:“好啦丶好啦,侬也勿发狠,和气生财嘛。”
此言一出,那巡警也算有了台阶,他忙不叠地借坡下驴,又变回了初来时的那副嘴脸,“林先生说得对!和气生财,不愧是秦探长请来的顾问!”
秦褚生办案,一般不会让林晚堂抛头露面,除了身边信得过的,几乎没人知道巡捕房有这麽个顾问,连弟兄们见着林晚堂都不一定能很快认出他来。可那巡警却脱口而出了林晚堂的身份和姓氏,看来是查过底了。
秦褚生怒意正盛,巡警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朝旁边的空地放了一枪,吼道:“哪儿来那麽多废话?!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