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柯尔特
风的方向变了,雨珠斜落,光暗仅在一瞬。被点破了身份,对方显然按奈不住,出手愈发迅疾,是形意拳的路数。
秦褚生没正经学过武,以前闯江湖的时候常使野路子,胜在出其不意。後来有了枪,用惯了趁手的热兵器,也就很少再动粗了。
他深知彼此的武力悬殊,但如今身後有了他要守护的人,必是寸步不让。
飘摇的风灯摆至一边,那人右手挥刀斜劈,脚下一个箭步顶膝,秦褚生防不慎防,生受了一记。
喉间涌出一阵甜猩,秦褚生抿唇咽下,目光极为幽寒,在被对方卸了腕力的同时,也生生掰断了那人的指骨。
他们相持良久,分不出个高低,你来我往皆为杀招,看得林晚堂触目惊心。
再这麽耗下去迟早两败俱伤,为了给林晚堂足够的逃跑时间,秦褚生故意引其入巷,眼下他赤手空拳,哪怕剑走偏锋也必须拼死一搏,于是不带任何虚晃的招数,他以肘为击,与贯穿心口的刀锋交错而过。
随着秦褚生的一声闷哼,凛冽的寒光没入他的肩膀,而对方也因胸骨断裂而抽刀退了数步,他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若非仗着自己年轻,怕早已当场丢了性命。
秦褚生脸色苍白,倚墙暂作支撑,他呼出一口冷气,伤口渗出的血液被雨水化成大片的猩红,染透了青石地。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秦褚生瞳孔紧缩,只见那人已先一步循声前去。
原是秦褚生想错了林晚堂,危急关头,林晚堂不但没跑,反而见秦褚生许久未归,便大着胆子寻了过来。
与此同时,男人高举白刃狂奔来袭,林晚堂想逃,却无意瞥见了浸泡在水洼里的手枪,眼看男人越来越近,林晚堂居然没躲,反而迎着刀去捡地上的枪。
利刃破空,几乎下一秒就要割开林晚堂的咽喉,从巷子里追出来的秦褚生不及思索,徒手握住刀刃,愣将刀口的方向转了过去。林晚堂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发现秦褚生伏在他的肩头粗喘,显然已经脱力了。
方才的一切皆是无声,林晚堂感觉世间一片空白,手中的枪也不知何时被秦褚生夺了去,他擡眼却见那人执刀欺身而上,想必是要和秦褚生同归于尽的。
莫名的,林晚堂忽然就不害怕了,脑海里有根一直紧绷的弦,在看到浑身是血的秦褚生时,瞬间就断了。他转过身,毅然决然地搂住了秦褚生。
秦褚生的两只手早已血肉模糊,在林晚堂扑进怀里的刹那险些握不住枪,利刃裹挟着阴风划破林晚堂的脊背,在林晚堂倒下之前,秦褚生拨动击锤连开三枪——
前两下打中心肺,最後一枪贯穿脑门。
夜幕,泪雨。
林晚堂耐不住疼,倒抽了一口凉气,秦褚生下意识便抱紧了他,可在摸到满手温热时,秦褚生再不敢用力了,只是虚环着不惜用血肉之躯保护自己的林顾问。
那人的最後一刀明显收了力道,口子不深,但是很长,几乎从肩胛骨划到了脊椎,整个後背看上去鲜血淋漓。
秦褚生虽也伤得不轻,但他无暇自顾,利落地脱下风衣将林晚堂轻轻盖住,动作间不小心碰到绽开的皮肉,秦褚生竟如感同身受一般,钻心的痛逐渐蔓延至全身,将他折磨得几乎痛不欲生。
“疼不疼?”
秦褚生哑着嗓子问道。可平时恨不能说个没完的林晚堂这时候却没了动静,盯着他呆愣的模样,秦褚生又问了一遍:“疼不疼?”
曾经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气势于此刻全然消弭,秦褚生向来沉稳的声音发着颤,雨水模糊了他眼底的慌乱,无措地等着林晚堂的回应。
可能是因为肾上腺素的作用,这祖宗还挺乐呵,他甚至笑了笑,摇头说:“不疼,我不疼。”
听到心安的答复,秦褚生终于舒了口气。
“你呢?”
精神的高度紧张致使秦褚生有些耳鸣,他没听清,仅仅看见林晚堂的嘴唇动了动,遂偏头凑近了半分,“什麽?”
馀光中的林晚堂睫毛轻颤,他的眸子黑得发亮,不知是洇着泪,还是盛满了盈盈月光,却听他问——
“秦褚生,你疼不疼?”
秦褚生的眼角不再泛红,表情逐渐转为平静,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冲去了他满身的匪气,他道:“不疼。”
“瞎说。”可林晚堂不信。
电闪雷鸣,风起云涌。暴雨将公共租界浇成了褪色的水墨画,上海从来没有这麽多雨的秋季,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