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周琼云从里屋走来,林晚堂跟看见了救世主一般,转头冲押着自己的家丁挑了挑眉,满脸狗仗人势的得意。
那家丁被林晚堂的变脸速度弄得一愣,谁知周琼云还真不负所望,行至大院中央便开始质问:“林先生是周家的贵客,你们就准备这样招待吗?!”
一衆下人们连连说:“不敢丶不敢……”
周琼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本以为林晚堂受了刑行动不便,结果他根本没怎麽用力,林晚堂就自己一撑膝盖站了起来。
来不及诧异,周琼云担心父亲反悔,遂急切地对旁边的家丁说:“把门打开。”
家丁犹豫了须臾,见周老爷没有继续发难的指示,于是擡起了门闩。
周琼云扶着林晚堂来到那象征身份的门槛前,临了他下意识驻足,回望这三进三出的高墙深院。檐角高鼻深目的石兽在暮色四合中投下越发浓重的暗影,仿欲择肥而噬。
就在这时,一声“有劳”唤回了周琼云的思绪。林晚堂这次倒没用人扶,自己跨过了仪门,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了冰凉的青石门框上,灰白的肤色被雕栏玉砌衬得像死人一样。
周琼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林晚堂的胸口,那里留下了一个弥久难消的烙印,透过单薄的衣衫若隐若现,刺痛着他的良知。
巨大的内疚如同潮水将周琼云淹没,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林晚堂,更不知该如何赎清父亲的罪孽,只得阖目颔首,深深作揖——
“对不起。”
“对不起。”
两声沉痛的致歉同时响起,周琼云呆愣地擡起头,馀光不觉间又瞥到了那个狰狞的伤口,半弓的腰杆瞬间让满腔的亏欠压垮,他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扎进尘埃里。
“林先生……”
“对不起,周小姐的案子,是我的错。”林晚堂抢先开了口,“我不该一味地执着于真相,完全疏忽了周小姐的处境和难处……”他深吸一口气,初冬的寒意沁入肺腑,却无法排遣内心深处的追悔莫及。
“说到底,周家失去至亲的痛苦,我终究是个外人,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林晚堂说着,拍了拍失魂落魄的周琼云,将他从卑微的姿态中拉了起来,让他与自己平视,“周老爷没把我剁碎了喂鱼就已经很便宜我了,这个伤不赖你,是我咎由自取。”
“怎麽会是你咎由自取……”周琼云麻木地摇着头,血丝密布的双眼紧紧盯着林晚堂,好似在寻一个迟了太久的因果,“林先生,你早就不欠我们周家什麽了……”
林晚堂被周琼云看得发毛,索性扯出一个不着调的笑容,他扬扬下巴问道:“周少爷,你知道东北大鹅怎麽叫吗?”
周琼云愣住了,冷汗和泪光一起僵在脸上,“什麽?”
林晚堂的笑意更深了,他搭上周琼云的肩膀,身体微倾,悄声道:“该啊!”
等周琼云缓过神时,林晚堂已经走远了,他踏着最後一缕馀晖,沉没在了月洞门幽深的轮廓下。
“林先生!”
闻声,林晚堂没有回头,只是朝身後潇洒地摆了摆手,他步履蹒跚的背影在周琼云模糊的视线中,与血染青砖的秦褚生霎时重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眼前的景象瞬间褪色,和三日前的雨夜渐渐交织,记忆中的屋檐水帘如瀑,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周府门前的石阶。狂风席卷而来,抽打着廊下的灯笼,红烛在水洼的波纹中肆意摇曳。
彼时,周琼云躲在正厅廊柱的阴影下,大气也不敢出,只看到周老爷披着玄色大氅,面色铁青地站在仪门之下,管家和几个壮硕的家丁撑伞簇拥着他,却挡不住斜飞的冷雨濡湿了衣角绸缎。
“秦二!”周老爷的声音不高,却如冰锥一样穿透了雨幕,冷冽得直刺人心,“你请来的那位顾问,当真是好大的本事!竟敢……竟敢……”他一时怒极,後面的话被噎在喉头,最终化为一声变了调的咆哮,“我女儿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你把他交出来,我不跟你深究!”
秦褚生姿态恭顺,话却是硬的:“周老板,恐怕我不能答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