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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行远自迩（第1页）

第三十八章行远自迩

华灯初上之际，江府公馆烟火阑珊。晚饭前，王妈打开了客厅的窗户，说是想通通风，把烧菜的味道散一散，省得江老爷子用膳的时候不高兴。

穿堂风不时吹过，秦褚生捏着鼻梁，有点儿想打喷嚏，他素日里并不畏寒，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可能哪个小兔崽子又在背後议论他了。

江顾文倚在沙发背上，用叉子把瓷盘里的葡萄叉了个稀烂，她讨厌被迫回家，尤其反感江老爷子借秦褚生给她施压，一股邪火将她下午给母亲扫墓时的伤感尽数驱散，仅仅半个时辰，她又变回了那个一心和父亲作对的小丫头。

寒云愁未歇，秦褚生感觉自己都快愁死了，他坐到江顾文身後的沙发上，偏着头说：“囡囡，一会儿见着老爷子，千万收收你的性子，咱们就和和气气地吃顿饭，成吗？”

“成什麽成，哪里来的乡下人？”江顾文故意找茬，“听不懂，侬讲上海话呀！”

“阿拉讲侬覅和老爷子吵相骂，晓得伐？”言罢，秦褚生顺手抢过了江顾文怀里的果盘，他稍用了些力道，江顾文被拽得往後一仰，不住埋怨：“凶的唻！当心冇小姑娘嫁侬！”

秦褚生吃着被扎成浆糊的葡萄，满不在乎地说：“没有就没有，我还不稀罕呢。”

“呦呵～二爷不稀罕是吧？”江顾文伸出魔爪，乱抓了一通秦褚生的头发，她愤然道，“那你就守着林晚堂过一辈子吧！”

“林先生啊……”忽然提及林晚堂的名字，秦褚生不免茫然，他的眼神空洞了片刻，然後放弃般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见秦褚生的神情黯淡了，江顾文也不再闹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平他的发梢，原本似于温柔的安慰，一张利嘴却不饶人：“怎麽着，怂了？”

江顾文的指尖偶尔扫过秦褚生的後颈，她一双细如小葱的手泛着冰凉。秦褚生放下盘子，反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仅有一层薄薄的真丝布料。

“手怎麽这样凉？”秦褚生略微蹙眉，他起身脱下自己的风衣，继而披在了江顾文的身上，“下次多穿一点儿，小心感冒了。”

“其实我穿得不少……”江顾文扬起头，嘴角绽开一个惨淡的微笑，“我把外套留给我娘了，她不喜欢落叶，我就用风衣遮住了她的墓碑。”

秦褚生闻言一怔。小丫头成天乐呵惯了，久而久之，他竟渐渐忘了其实江顾文敏感而细腻，江夫人的喜恶她记得一清二楚，这麽多年，原是他疏忽。

“囡囡，对不起……”

可後院突然传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秦褚生的歉意几乎被婉转悠长的戏腔盖了过去，他暗叹不妙，这是家里续弦的那位又唱上了。

“片云舒卷月玲珑，扇上清风掌握中，公子多情桐花凤，美人惆怅玉芙蓉——”

“京剧《晴雯》？”江顾文爱听戏，算半个内行，平日里没少捧角儿，经常耳朵一听便知道了这唱的是哪出，她惊喜地看向秦褚生，“哥，你是不是背着我爹，想偷偷给我庆生呀！”

“我……”秦褚生还没想好该怎麽回答，便被矮了一头的小丫头扑了个满怀，“哥，你简直就是我的亲哥！我太爱你了！”

江老爷子先斩後奏，续弦已一月之久，但一直秘而不宣，秦褚生也不能擅自挑明，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爱听淮剧和滩簧吗？什麽时候对京剧也感兴趣了？”

“京剧有韵味，你不懂。”

幸而江顾文是个不折不扣的戏痴，她听了顷刻便已然醉了，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直哼哼。言多语失，秦褚生也没再接话，抓了把瓜子闷不声地嗑了起来。

《晴雯》是本折子戏，没有垫场丶也没有弦乐大鼓，单凭柳寒烟一人空口唱却不觉得乏味，反而添了一抹无助和凄清，愈发贴合了晴雯的处境。

秦褚生坐立不安，毕竟纸包不住火，他担心这样下去江顾文迟早发现端倪，但江顾文此刻却如痴如醉地听着戏，一副不可自拔的表情，暂时应该没闲心去管江老爷子的事儿。

小丫头的情绪来去匆匆，时而兴高采烈，时而又忧心忡忡，可能她上一秒还沉醉在听戏的快乐里，下一秒便因为戏中人的命途多舛感到哀伤。但这时，只消随便来个人说一句“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她便又会自得到找不着北了。

秦褚生有时也不免在想，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愿扇儿及时用，似同心结子就合欢容，只恐秋凉送，捐弃匣笥中。”

柳寒烟依然在後院幽幽地唱着戏，隔着屋内的屏风，秦褚生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觉声音逐渐变得悲凉且哀婉，令人心头发紧。

“倒不如撕破片片随风动，一声声胜似裂缯与吟蛩，叹儿女浮生皆一梦，这聚散二字总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