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褚生不喜欢戏,也不懂戏,平时陪江顾文也只是听个热闹,但柳寒烟的唱腔仿佛馀音绕梁,久久弥散不去。前半段他没太听清,便仔细咂摸着最後一句——叹儿女浮生皆一梦,这聚散二字总成空。
别说,以秦褚生的悟性,还真咂摸出了点滋味儿。王妈之前说过柳寒烟习惯每天晌午的时候唱一段,可现在太阳都已经落山了,柳寒烟竟然还在唱,显然是江老爷子授了意的。
可江老爷子先前刚叫吴老六通知江顾文回家,既然没想告诉她有续弦的打算,为什麽偏生在饭点的时候让柳寒烟在後院唱了这麽一段?
莫非不是唱给江顾文听的?
思及此,秦褚生豁然了不少,他拍拍江顾文的脑袋,低声说:“囡囡,你先慢慢听,我上楼去叫老爷子吃饭。”
“晓得啦~”江顾文巴不得他这外行别打搅自己,忙应付道,“快去吧丶快去吧!”
等到了书房门口,秦褚生轻叩木门,江老爷子很快便应了,浑厚的嗓音中透着些许沧桑:“进吧。”
“老爷子。”
秦褚生进去後按规矩唤了一声,江老爷子没擡头,手执狼毫毛笔兀自写着什麽。秦褚生凑近一瞧,四个大字在宣纸间赫然而现——行远自迩。
江老爷子写完後,指腹摩挲着湘妃竹制的笔杆,他近日感了风寒,面色灰白,和秦褚生站在一处显得老了不少,但他浑身散发的气势和眼中流露的深沉却又不容忽视,随意一瞟便能看出他领导者的身份和地位。
江老爷子盯着只身前来的秦褚生,哂笑说:“知道我叫你上楼,看来还没完全糊涂。”
“哎,老爷子您这字真不错。”秦褚生装傻充愣,“送我吧。”
“本来就是给你写的。”江老爷子也没揭穿他,只是告诫道,“回去裱起来,每天多背几遍,省得鬼迷心窍。”
秦褚生听出了弦外之音,便挑明了道:“老爷子,您不妨有话直说,我脑子慢,转不过弯。”
“臭小子,你存心气我是吧!”江老爷子冷哼一声,点着秦褚生的肩膀说,“我问你,你请顾问之前,调查过他的背景吗?”
秦褚生如实相告:“查过,他姓林名晚堂,是英国留学的高材生,和工部局无关,对租界构不成威胁……”
“不愧是公共巡捕房的秦探长,在租界待久了,眼里也就这一亩三分地了。”
言罢,江老爷子放下毛笔,看向秦褚生的目光仿佛失望透顶。秦褚生意会到了江老爷子话里有话,垂首认错道:“是我狭隘了。”
江老爷子一擡眼,神色间尽是明察秋毫的锐利,“你那位林顾问不是本地的吧?”
秦褚生点头,“他是北平人……”
“哦,北平。”江老爷子意味深长地问道,“北洋政府财务科长的夫人,你可知道叫什麽?”
“林……”
秦褚生回忆须臾,刚念出一字,便如晴天霹雳,瞬间便洞悉了所有。但江老爷子执意点醒他,遂命令道:“说出来。”
秦褚生沉默良久,终道一声:“林晚妤。”
“我再问你,北洋军阀的中尉叫什麽?”
“……林晚荣。”
回答完江老爷子的明知故问,秦褚生冷静半晌,沉声说:“但我向您担保,林先生不会背叛我的。”
“我瞧你是失心疯了!”江老爷子盛怒之下狠拍古榆木桌,他双指直冲秦褚生的面门,喝道,“他是哪种人,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清楚,你凭什麽担保?”
秦褚生不语,长久的无声在江老爷子看来无异于一种执拗的驳斥,他有些恼怒地前倾了上身,但片刻之後又妥协似的靠回了椅背,只说:“司徒子夏一生赌场得意,从二十岁初出茅庐就没输过几笔钱,当是何等聪慧的女人,可不还是在那小白脸的手里栽了跟头,最後死无葬身之地吗?”
秦褚生迟疑了,江老爷子说得没错,林晚堂为何会跟司徒子夏不清不楚?究竟是什麽样的机缘巧合,才会让一个常年商海浮沉的女人抛却理智,只为了一个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