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忽然变得沉重,秦褚生的左手不知何时撑在了墙上,将林晚堂困在檀木雕花的床栏间。镊子“当啷”掉进搪瓷盘里,丑陋的黑线被拆解干净,取而代之的却是无法消弭的疤痕。
林晚堂刚才拆线的时候一直提着口气,此刻不免有一刻的脱力,脊背撞上冰凉的床栏,秦褚生受伤的右手下意识揽过他的後颈。纱布粗糙的质感摩挲着皮肤,林晚堂看见对方眸子里映出的自己,真丝睡衣的领口松了两颗玛瑙扣。
腕表的“滴答”声混着雨水搅扰了静谧的午夜,在秦褚生靠近的刹那,林晚堂闻到了雪茄与血腥气纠缠的味道。
黑暗掩盖了太多的氤氲之息,秦褚生把人稍稍往怀里带了半分,伤口不深的左手却泄了力,虚环着林晚堂的腰侧。
突然,秦褚生毫无征兆地後退,似是理智回潮,不料贝母袖扣恰巧勾住了林晚堂睡衣的腰带,仿佛一种贪恋的挽留。真丝滑落,挂在肩头,林晚堂颈处的白皙逐渐向下晕染,犹如融浸了月色,秦褚生一时间竟看痴了,不知不觉便把身子探了过去。
二人唇齿相贴,鼻息交缠,林晚堂任由他箍着自己,却似笑非笑地偏过头,道:“二爷,十月份了。”
“怎麽了?”秦褚生借着灯影看他。
林晚堂擡眸,莞尔:“螃蟹肥了。”
煤油灯熄灭,偏西的月光正好斜斜地从窗外投射进来,在纤尘不染的地面上落下菱形的斑驳陆离。
大约凌晨五点,天将明未明,远方的上空已经隐约染了一层薄薄的淡蓝色,秋季的申城渗着寒意,于凌晨更甚。但秦褚生最喜欢这个时候,因为往日喧嚣的上海滩在此刻变得清净,不论是人是鬼,都隐匿在山那边的日头下,世间好像仅剩几根旗杆尚且屹立不倒,形形色色的旗帜犹如风云诡谲的天下,令人恍神。
秦褚生斜倚在落地窗前,瞧向床上已然熟睡了的林晚堂,回想着方才如火如荼的旖旎风光,他唇角的笑意更甚。捡起被随意丢在地毯旁的西服外套,秦褚生从口袋摸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打火机发出一声脆响,火苗明灭,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脸,叫人看不真切。
秦褚生伤势不便,遂用左手弹了弹烟灰,这个姿势有点儿别扭,所以他消愁似的一口接着一口,林晚堂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
其实在床上的时候,林晚堂便隔着纱幔看了秦褚生很久,那一抹青烟与远方的天光交相辉映,空荡荡的房间只秦褚生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一如他向来孑然一身穿梭在江湖之间,周身似乎总有片化不开的秋凉。
突然好想,好想抱抱他。
林晚堂确实也这麽做了,他赤着足下床,从後面轻轻抱住了秦褚生,将头抵在他的肩上,淡淡的烟草味儿夹杂着松木的清香。
秦褚生不曾设防,被林晚堂这突如其来的怀抱惊了一瞬,他拿烟的手下意识握拳扬起,却又克制地骤然一顿。
“醒了?”秦褚生清咳两声,嗓音被尼古丁侵染得比以往更加干涩低沉。
“醒了。”林晚堂的声音也闷。
秦褚生从他的怀中抽身,往风口退了退,“别呛着你,要不然顾问费又得涨价。”
是打趣,但也是事实,因为在秦褚生的印象里,林晚堂不喜欢烟味儿,有时候闻久了还会咳嗽。谁知林晚堂什麽也没说,只是拽过秦褚生夹烟的手,就着他的烟吸了一口。
秦褚生挑眉瞧他,调笑间带着一丝愕然。
“实验室禁止明火,我从大学开始就整夜整夜地泡在里面,所以一直没机会学。”林晚堂悠悠笑道,“但我这人聪明,看你抽了那麽多次,光看也看会了。”
说完又吸了一口,秦褚生见状,便把烟往远处放了放,“林先生这麽聪明,难道不清楚抽烟伤身体吗?”
换做平时,林晚堂一定会说:“你这烟爆贵的好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但他并没有,而是侧首认真地看向秦褚生,四目相对之际,昏暗的晨曦照得卧室一片迷蒙,林晚堂眸光灼灼,如轻烟缭绕间奔流而清冽的春泉,他说:“刚才看你一个人太孤独了,我总觉得,能陪陪你也是好的。”
秦褚生愣住了,他低下头,琢磨着从滨海到申城,这麽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孤独。以前他位卑言轻,举目无亲,谁会在乎他是否孤独;後来他飞黄腾达,坐稳了安清帮义子的位置,身旁莺燕如云,阿谀奉承更是数不胜数,谁敢妄议二爷孤独。
只有林晚堂,只有他的林顾问,透过了上海滩的纸醉金迷和灯红酒绿,寻到了一缕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