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不辞停在门口,他斧头一顿,劈好的柴块滚在脚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本来,他是很欣赏江不辞这个後生的。若是好好培养一番,说不定之後也能助他中举走上仕途之路。
阮秀才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可这棵“小树苗”说长歪就长歪了。
阮秀才除了遗憾,更多的是痛心疾首。因而再见到江不辞,他就没给他什麽好脸色。
“伯父,伯母在家吗?”
江不辞把驴车拴在老枣树上,拎着腊肉罐子上前,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
“我买了些东西,来。。。来看看您二老。还有……还有要……”
殷如兰从屋里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又看看他身後的驴车,还有什麽不明白的,眉头拧得像打结的麻绳:“不辞,这些东西你拉回去。我们家受不起。还有,我话说得直接,你别介意。我们家清殊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你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伯母,我是真心想娶清殊的。”江不辞急了,指着驴车上的定礼,“这些都是我用心准备的,以後我会更上进,绝不会让清殊吃苦的……”
“上进?”阮秀才冷笑一声,斧头重重劈在木墩上,“是跟着县太爷随意征粮,要把秦叔公用铁链子给锁起来这种上进?还是把李家婶子逼得卖口粮的那种上进?”
江不辞的脸瞬间白了。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殷如兰的话堵了回去:“我们清殊宁愿嫁给正正经经的庄稼人,也不要你这种靠着官府作威作福的。你走吧,别再来了,把东西也全部拿走!”
阮清殊闻声而出,咬着嘴唇:“爹,娘,我……”
还没等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殷如兰就挡在她面前,厉声道:“清殊,进屋去,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江窈也被阮清武搀了出来,她的肚子已经起来了,走路有些笨拙。她红着眼睛看着自家阿弟,若放在以前,她就算千求万求,也要为他说上几句好话。可不成想他阿弟入了歧途,与县令搅和在一起欺压乡亲们,她是无论如何也张不开这个嘴了。
殷如兰怕江窈动了胎气,便道:“清武,将你夫人扶回房里去吧。清殊,你也进去。”
阮清殊站着没动,还想帮江不辞说上几句好话。倒是江窈过来拉她,淡淡道:“清殊,咱们进去吧。”
她闭了闭眼,帮不了阿弟,也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江不辞没走,他在阮家院外从日头偏西等到暮色四合,好话求了一箩筐,甚至拍着胸脯保证以後不再跟县衙的人来往,阮秀才和殷如兰却连门都没再让他进。
最後他只能赶着驴车往回走,车板晃悠着,像他空荡荡的心。
阮清殊隔着窗子往外面瞧,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她的心里也很难过。
她突然想到自己当时在花轿里做的那个梦,梦中江不辞成了人人喊打的大奸贼,她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可现在想想,如今的江不辞,会不会也在酝酿着要往这条路上走。
如果不能帮他,不能救他,那她这个预知梦将做得毫无意义。
可是,要怎麽救他呢?阮清殊抹了一把眼泪,开始冷静下来。
她要救他!!!
阮家和江家只隔了一道墙,江不辞在阮家哀求时,隔壁的刘玉娥听得清清楚楚。
江不辞牵着驴车走到家门口时,刘玉娥正坐在门槛上搓麻绳,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手里的麻线“啪”地断了。
她吸了吸鼻子,朝江不辞慈爱地笑了笑,道:“进来吃口饭吧,都热着呢。”
“娘……”江不辞终于强忍不住,蹲在地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阿娘,我该怎麽办呢?”
刘玉娥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指尖带着粗糙的暖意,叹了口气:“不辞啊,阿娘没什麽文化,也没见过什麽世面,更不知道该如何劝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阿娘知道你格外喜欢清殊,阿娘也喜欢,可阿娘也觉得,你们并不相配。”
江不辞咬着嘴唇,坐到了刘玉娥旁边,闷声听她讲。
“你生下来,是个金瞳儿,从小到大受了多少委屈,阿娘不是不知道……阿娘也希望你能娶个心爱的姑娘,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可是,阿娘也曾站在你伯父伯母的立场上考虑。”
“不辞啊,这村里的人,眼里容不得半点出格。你这双眼睛本就招人说闲话,再跟衙门扯上关系,他们更怕了……怕你以後惹出事来,牵连清殊。这不是你不好,是这世道,容不下太多不一样……你也不想将来清殊因为你而出事,对不对?”
夜色慢慢漫上来,遮住了江不辞眼底的金光。
他看着驴车上没送出去的腊肉和布料,那些曾被他视若珍宝的聘礼,此刻都蒙上了一层灰。
竈房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远处的狗吠,他却觉得浑身发冷,连母亲递来的热粥,都暖不了心里的凉。
江不辞放下手里的粥,将驴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归置到屋里,闷声道:“娘,我走了。”
刘玉娥担忧地望着他:“还是要走?”
江不辞点点头。
刘玉娥叹了口气:“不辞啊,娘老了,也帮不上你什麽。路是你自己选的,也要你自己走。之後不要再往家里送钱了,我一个人花不了什麽钱的……”
她突然什麽也不想说了,一掀帘子进了里屋,弓着身子捂住了脸。
江不辞对着门的方向,久久凝视。半晌,他“咚”得一声跪了下去,声音沙哑而颤抖:“娘,孩儿……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