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临近傍晚,村长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过来,住得不怎麽样,但饭上却不敢马虎一点。
几个官差坐在一边扒拉盘里的菜,开始乒乒乓乓地抢肉吃。
村长环顾了一圈,笑着问李怀策:“大人,怎麽不见不辞啊?”
李怀策咬了一口饼子,下巴扬了扬:“视察去了。”
江不辞觉得这事挺讽刺的,明明家就在眼前,可有家不能回,有家不敢回。
他在家门口转了转,就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刘玉娥的哭声。江不辞心里一揪,躲进了旁边的冬青後。
江窈劝道:“娘,别难过了,我不相信弟弟变成了这样的人,他肯定是有什麽难言之隐的。”
“他有什麽难言之隐?我看他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刘玉娥突然激动起来,“他不该去书院念什麽书,功名没拿到,人还学坏了。你是没看到他拿铁链要捆秦叔公的样子,我现在真是後悔……”
暮色浸了上来,把草木染成一片沉沉的墨绿。
江不辞还蹲在那丛冬青後面,青灰色的衣摆被草叶勾住了一角,他却浑然未觉。
母亲的哭声还像钉子似的钉在耳朵里,连带那句“他就是被猪油蒙了心”,也跟着一遍遍碾过心口。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出青白,却终究只是缓缓松开,轻轻按了按眉心。
晚风卷着草木的潮气过来,吹得他鬓角的发丝微动,喉结无声地滚了滚,终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只那背影,在渐浓的暮色里,比周围的草木还要沉默几分。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门倒是开了,江田挑着两个桶出来倒泔水。
江不辞躲避不及,正好被他撞见。
江田先是一愣,接着脸上的褶子瞬间堆成了花:“是……是不辞啊?蹲在这里干什麽呐?今日看你这阵仗,是出息了!”
江不辞冷笑一声:“阿叔,好久不见了,我才知道分给我娘的房子,差一点就又成你和阿婶的了。”
江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本来以为这事江不辞会永远不知道。
郭氏闻声跑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没纳完的鞋底,此刻却忙不叠往围裙上蹭,声音尖得像捏着嗓子。
“我就说不辞这孩子打小就机灵,如今在县太爷跟前当差,真是祖宗显灵了!快快快,里面坐坐。”
江不辞真想翻给她个大白眼看看,可又实在不想与他们多纠缠,便只撂下一句话:“我这人惯是会六亲不认,若让我知道你们又在觊觎我娘的房子,我就用那根铁链把你俩捆了。”
“你这孩子,看你说的。”郭氏陪着笑,“这件事情有误会,你放心,那房子我们不会再要了。”
为什麽呢?因为江不辞就生在这个房子里。当时刘玉娥难産,生了一天一夜,结果还生了个金瞳儿,成了全村的笑话。
不管那天晚上他们见到的江泉是不是真的,那个面具脸是怎麽回事,反正这麽晦气的房子就算逼他们住进去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江不辞跟他们没什麽想说的,见他们表了态,转身便走。
郭氏还假意地热情招呼:“哎呦,好不容易来一趟,进去喝口水再走吧。村长是不是单为你备了房子?我就觉得你有出息……”
江田戳戳她的肩膀,无语地用下巴指了指:“别说了,人早走了。”郭氏一瞪眼,对着江不辞的背影“呸呸呸呸”了好几下。
江不辞回了村长为他们准备的“臭房”,一进屋,一个官差用筷子敲了敲桌沿,笑道:“不辞啊,兄弟们给你留了饭,不过肉都被我们抢光了,哈哈哈,你凑合着吃一点吧。”
江不辞摇摇头,他没什麽胃口,四处打量了一圈,问道:“李大人呢?”
那官差一愣:“李大人累了,在里头歇下了。”
江不辞点点头,看都没看那些剩饭剩菜一眼,只道:“还有酒吗?”
那官差耳根一红,刚想开口说哪来的酒,结果一个酒嗝上来,差点没咽了气。
他认命般地交代了:“还有半壶,我……我去给你拿。不过,你光喝酒不吃东西,应该不好受。”
江不辞摆摆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酒壶,大步走了出去。
人出去了,李怀策走了出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擡脚准备跟上。
官差挠了挠头:“大人,你不在里头歇着,怎麽出来了?”
李怀策示意他噤声,警告道:“不许多嘴。”
说罢便跟了上去。
那官差愣在原地,更摸不着头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