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常渡村来说,江不辞是最熟悉不过,一花一木都无比亲切,可又觉得无比难过。
路上多多少少会见到几个乡亲,之前还会打个招呼,问候几句,就算是冷漠,也最多就是视而不见。
经过先前一遭,人们再看向他时,眼睛里都带了刀,江不辞觉得他们就差往自己脸上吐口水了。
他提着酒壶目不斜视,走到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坐下。这棵老树历经了风霜,树皮干裂,却依旧又高又粗。
江不辞对着壶嘴闻了闻酒味儿,常渡村大多酿的都是粮食酒,比较糟,不比镇上酒楼里的酒甜。
这是江不辞第一次喝,就图个自己心里痛快。
明月高悬,江不辞仰头灌了一口酒,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真苦真涩,但他想一直不停地喝。
直到他发现月亮变成了两个,两个又变成了四个,四个又变成了六个,一直在眼前晃呀晃的。後来,这些月亮竟然变成了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娘子,江不辞痴痴地望着,嘴唇轻颤:“清……阮清殊?”
阮清殊是跑着过来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她偷偷摸摸从家里跑出来,找了不少地方,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
可江不辞明显是喝了不少酒,脸颊酡红,看她的目光也不太聚焦,不过好在还能认出来她是谁。
江不辞坐在树下,仰头看她,阮清殊不得不微微俯身,怕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只是一俯身,阮清殊就闻到了江不辞身上浓烈的酒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江不辞,你怎麽喝这麽多酒啊?”
江不辞浑身发热,他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这是梦。既然是梦,他便也无所顾忌,热了,他大敞衣襟,露出脖颈下的一大片肌肤。
“江不辞,江不辞,你快把衣服穿好呀。”阮清殊脸都红了,想赶紧扭到一边,却突然顿住,转身就要离开。
江不辞慌了,一手去拉衣服,一手去拉她的手。
“你别走,别走……我这就……就穿好。”
他哆哆嗦嗦的,眼前一片昏花,系了半天。阮清殊轻轻拂了一下他的手,江不辞只摸住了她的小指,只微微一勾,小指也没了。
阮清殊提着裙子跑走了,江不辞眯着眼睛,一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里猫着一人。
就在他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後,却看见阮清殊竟又从不远处跑了回来。
“咣当”一声,酒壶落地。酒洒了一地,在月光下像凝结成了一层白霜。
阮清殊走到他面前,揽了揽裙子,与他面对面坐下。她将一管药膏递了过来:“江不辞,快涂一涂吧,你是不是忘了啊?”
他的胸膛上长了不少浓疱,胳膊上也不能幸免。江不辞握着药膏没动,他知道这是潘家的秘药,可他不愿让有心之人知晓它:“我……我回去涂……”
“哎呀,这个可耽误不得,你的手臂已经开始流黑血了。”阮清殊将他的袖子撩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帮你吧,这个位置你自己不好涂到。”
江不辞没说答应不答应,只默默地盯着她的脸看。阮清殊取了药膏,轻轻涂在他的胳膊上,卷翘的睫毛颤颤,像长得一个个小鈎子。
涂好後,阮清殊将药膏再次递给他:“其他地方……你自己涂吧。”
这一次,江不辞出手很快,紧紧握住她的手,中间隔着药膏:“你先别走……先别走……”
阮清殊看了看天,反正自己已经偷偷跑出来了,便点了点头,换了个位置,坐到了他的旁边。
江不辞好像也不知道想说什麽,两人就这麽沉默地望着月亮。过了一会儿,江不辞哑声道:“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免得我身上的酒气沾染到你……”
阮清殊没动,托了托下巴:“为什麽要喝这麽多酒呢?”江不辞不说话了。
阮清殊嘟了嘟嘴,声音又轻又柔:“江不辞,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我从话本子上看的,你就听个新鲜。”
江不辞对话本子里的故事不怎麽感兴趣,可他想让阮清殊多陪他一会儿。毕竟这麽凄凉的夜,明月暖不了他的心。
明日太阳一出来,他就又成了那个专为县令欺压百姓的官差头子。
他抿着嘴,只看着前方,两人的影子有所交叠,铺在他们身後。
阮清殊手依旧托着自己的脸颊,手指轻点了几下:“你想不想听呢?如果不想听,我就不……”
“想听。”江不辞的声音干巴巴的,有些哑,却回答得很快,生怕他说慢了,阮清殊就提着裙子走了。
*
今夜注定不会安宁。
宽敞的官道上,停着一辆不怎麽起眼的马车,一个侍从站在车前,拱着手道:“大人,前面便是福安县了,咱们在附近找个客栈歇歇吧?”
车帘被一双苍老的手拉开一角,吴岱宗满布皱纹的脸露了出来:“派人提前去查过了麽?”
那侍从叫随山,他再次躬了躬身,禀告道:“回大人,福安县县令叫薛无锋,才调任不久,依属下来看,这种……大人不用多查。”
吴岱宗摇摇头,叹息一声:“若是只老鼠,偷过一次油,就忘不了油缸的味儿,去查查便都清楚了。”
随山拱手,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