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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第1页）

第五十章

海因里希的堡垒内部比外观更加宏伟粗犷。巨大的石砌穹顶，墙壁上挂着磨损的古老挂毯和狩猎战利品，空气中混合着常年不散的松木烟尘丶皮革丶冷兵器保养油的气息。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火焰，跳动的火光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带来一丝难得的暖意。

艾洛斯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间僻静石室的厚实床榻上。卡莱尔立刻上前，仔细检查着她的状况。他的手指轻轻按压艾洛斯脖颈处，感受着她微弱到几乎停滞的脉搏，又仔细查看了她身上那些已经开始缓慢愈合丶但仍触目惊心的伤口，尤其是那些被特殊锁链贯穿留下的痕迹。

“看起来生命力透支极其严重，或许是本源快要枯竭了。”卡莱尔的声音低沉，带着医者的凝重，“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苏尔斯跪坐在床边，脸色因之前的消耗和此时的担忧而显得苍白。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微凉的手掌悬于艾洛斯额头上方。这一次，淡蓝色的光晕浮现得比之前更加稳定柔和。她将纯净温和的生命能量如同细雨般，缓缓渗透进艾洛斯干涸的经脉和意识深处，温和地滋养丶安抚丶唤醒。

爱丽丝和埃斯梅在一旁协助，用温水擦拭艾洛斯冰冷的皮肤，更换干净的衣物。罗莎莉和爱德华抱臂站在门口，脸色冰冷，眼神却始终关注着床榻的方向。艾美特和贾斯帕守在室外走廊，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在苏尔斯坚持不懈的温和滋养下，艾洛斯长长的银色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她缓缓地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如森林湖泊般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虚弱的水雾，充满了茫然和历经巨大痛苦後的疲惫。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在空中游离了片刻，才缓缓聚焦到离她最近的苏尔斯脸上。

眼前陌生的场景，熟悉的同胞，让她眼中掠过一丝疑惑，然後是难以置信的微光。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苏尔斯立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一股温和的能量传递过去。“我们安全了。”苏尔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们在朋友这里。”

艾洛斯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卡莱尔丶埃斯梅丶爱丽丝关切的脸庞，最终又回到苏尔斯脸上。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没入银白色的发丝中。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苏尔斯的手指，然後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她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陷入了修复性的沉睡。

苏尔斯擡起头告诉衆人：“她开始能够自我疗愈了。”

衆人稍稍松了口气。

“让她休息吧。”卡莱尔轻声说道，示意大家退出房间。

来到堡垒宏大的主议事厅。巨大的石制长桌旁，海因里希已经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一个沉重的金属酒杯，里面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他的三个手下是沉默的守卫，站在大厅的阴影角落里。

卡伦一家和海因里希围坐在长桌旁。壁炉的火光成为大厅主要的光源，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爱德华，你们在沃尔泰拉遇到了什麽？”卡莱尔问。

爱德华开始叙述。他的声音平稳，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他们在沃尔泰拉的遭遇——从拜访卡莱尔的朋友收集消息，到进入城堡，和阿罗的谈话，被阿罗监禁起来。再到发现被囚禁的艾洛斯，遭遇阿罗和吸血鬼卫士，马库斯意外的放手，法比奥短暂的庇护，以及最後德米特里如影随形的追杀。

当他提到阿罗对精灵之心的贪婪，提及那个囚禁艾洛斯，抽取她力量的可怕装置时，海因里希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赤裸裸的厌恶。

“卑鄙的蛀虫！”他低吼道，声音如同滚雷，“永远躲在阴影里，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阿罗那老家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接着，卡莱尔丶艾美特丶罗莎莉丶贾斯帕和爱丽丝也分别分享了他们这三个月来在世界各地查访到的信息碎片——北欧古老歌谣里的“阿尔瓦”，埃及壁画上的“蓝色生命之源”象征，喜马拉雅苦修者口中的“山灵沉寂”，亚马逊女祭司关于“影子喝水”的诡异比喻……

拼图逐渐完整，指向一段被遗忘的，充满掠夺和悲伤的历史。吸血鬼，尤其是沃图里及其前身，似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对精灵一族力量的觊觎和迫害。

“所以传说都是真的……”海因里希听完，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敬畏和愤怒，“‘森林之子’，‘水之灵’……我年轻游历时，也曾听过一些模糊的传说，以为是古人编的故事。没想到……是真的，更没想到阿罗竟然真的囚禁了一个，还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投下巨大的阴影。

“我们吸血鬼，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强大的力量，这已经是造物主的恩赐了……或者别的什麽，管他呢！”他的声音洪亮，在大厅里回荡，“他们怎麽还妄想得到更多？凭什麽还奢望站在阳光底下？贪得无厌！令人作呕！”

他环视着桌边的卡伦一家，目光最後落在卡莱尔和爱德华身上。

“这件事，我海因里希管定了！”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任何犹豫，“老子早就看沃图里那帮阴险的混蛋不顺眼了！保护‘她们’，不仅仅是她们，还有所有的精灵……总之算我一个！需要人手，需要地方，尽管开口！我的地盘，虽然比不上沃尔泰拉那个老鼠窝结实，但也绝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

他的直率和豪爽带来了巨大的鼓舞。艾美特用力捶了一下桌面，表示赞同，感觉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罗莎莉冰冷的脸上也似乎缓和了一丝。

卡莱尔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但他依旧保持着冷静。

“海因里希，你的慷慨和勇气令人钦佩，我们也十分感激。”卡莱尔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但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一旦我们选择正面反抗，将要面对的恐怕不止是沃图里。”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所有人，壁炉内的火焰持续燃烧，木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成为寂静议事厅内唯一的背景音。海因里希慷慨激昂的承诺带来的短暂振奋渐渐沉淀，一个更加现实且棘手的问题浮出水面，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卡莱尔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深思的光芒，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沉重：“海因里希的加入是我们的幸运，他的堡垒也能提供暂时的庇护。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要艾洛斯和苏尔斯还留在我们的世界，还暴露在沃图里的视线之内，危险就永远不会解除。”

他的目光扫过衆人，最後落在苏尔斯和爱德华身上。“阿罗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绝不会放弃对精灵之心的追逐。这一次他失败了，下一次，他会动用更强大的力量，更狡猾的手段。我们防不胜防。”

艾美特皱紧了眉头，粗声粗气地说：“那怎麽办？难道我们要一直躲躲藏藏，像地洞里的老鼠一样？”

“或许…”爱德华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他转过头，深深地看向身边的苏尔斯，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深沉的爱恋，无法掩饰的担忧，以及一种近乎痛苦的决绝。“或许最好的办法…是送她们回家。”

所有人都看向他。

“送回她们的故乡。”爱德华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送回…水之源，或者任何她们来的地方。只有回到属于她们自己的世界，回到她们族群的庇护之下，才能真正安全。那里是沃图里的力量无法触及的领域。”

这个提议让议事厅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

海因里希摸了摸他粗糙的下巴，琥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赞同的神色。“这小子说得有道理。”他声音洪亮地表示支持，“沃图里的触角再长，也伸不到另一个自然族群去。只要这两位…嗯…‘水的女儿’还留在我们这边，阿罗那个老狐狸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的贪婪我太了解了，不达目的，他能追到时间尽头。”他看向苏尔斯，语气变得直接甚至有些粗鲁，但并无恶意，“小姑娘，回家去。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堡垒。”

回家，回到父亲身边。回到那片深邃丶宁静丶充满生命力的水域。远离这一切追杀丶阴谋和血腥。爱德华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的心揪紧了，说出这个建议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她安全，也比任何人都恐惧分离。永恒的孤独他曾经历过百年，直到遇见她，才真正体会到什麽是活着。送她离开，无异于将他自己重新推回那片冰冷的黑暗。但他更不能承受她受到任何伤害。

然而，苏尔斯缓缓地擡起头，黑色的眼眸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反手握紧了爱德华冰冷的手指，力度不大，却异常坚决。

“回家，确实是最安全的选择。”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对我，对艾洛斯来说，都是。”

爱德华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尖锐的疼痛席卷了他。

虽然是他提出的建议，但亲耳听到她认同，还是让他难以承受。

但苏尔斯的话并没有说完。她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吸血鬼——卡莱尔的沉稳，埃斯梅的温柔，罗莎莉外冷内热的关切，艾美特的豪爽，贾斯帕的冷静，爱丽丝的灵动，甚至海因里希粗犷下的仗义。

最後，她的目光回到爱德华脸上，那双黑色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