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你不能什麽都一个人……”
“轮不到你说话,只会添乱的家夥!”莫斯恶狠狠地说。
王岩登时哽住,他没法反驳,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了,不要吵。先不提那些,我能问下你们离开的理由吗?”洛暮问。
莫斯沉默片刻,忽而惨然一笑:“因为我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了,我受不了了。老天,最开始那群人告诉我们要打仗了,我们年轻的小夥子必须要去参军保护阿德尔玛,我们信了,满腔热血地来了。结果呢?我们在二连……啊,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训练,无时无刻不在忍受长官的责骂体罚。
我们的队长是赛德,他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作人看,所以我们没有时间吃饭,没有时间上厕所,我们连坐下来都不可能,因为‘一切休息都只会让这群猪猡更加懒散’。同时他经常检查我们的东西,有一次检查中他撕掉了我妈妈的照片,我因此给了他一拳,被他拳打脚踢,最後关了十天禁闭。”
他重重地吸气,眼里带着仇恨的光:“而王岩替我说话,也被关了禁闭,出来後我就计划逃跑。这和他们宣传得一点都不一样,我们受到了欺骗。来之前他们说我们是阿德尔玛的希望,来之後我们只是猪猡,是要送到战场上打死的。
我们为什麽要打仗?我不想打仗,也不想死。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却莫名其妙给骗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他们说打仗是因为有人反抗皇帝,可这一切跟我有什麽关系,皇帝爱怎麽样就怎麽样,叛军爱怎麽样就怎麽样,我明明可以过我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莫斯一口气说完,愤怒得像只竖起刺的刺猬,但他很快又收敛起这副神情,怯怯地去看洛暮的脸色,王岩神色黯然地坐在地上,低低地啜泣。
洛暮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後她居然还点了点头,说:“我觉得很有道理。”
莫斯懵掉了,他瞪大眼睛,模样有些可笑。洛暮耸耸肩说:“别这麽看我,我真的觉得你说得没错。从你的角度来看不就是莫名其妙被骗来参军,结果糟了这种大罪,换我也跑好吧,不跑不是人,完全可以理解。”
她冷冷一笑,继续说:“你的脾气真好,居然只是给了他一拳。但你的脾气又有点太极端,这种事情完全可以等到休息日偷偷套他麻袋嘛,埋伏在他去寻欢作乐的路上,当面起冲突不就是以卵击石。”
莫斯被洛暮说得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想到这个,当时太生气了。”
“没关系,以後这麽干就行。”
莫斯正想点头,但他忽然想到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以後,心情一沉。
“总之你的话我都挺赞同的,就是有一点不太认同。”洛暮说。
“哪一点?”
“那句‘跟我没关系’。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打仗这事跟皇帝恐怕没什麽关系,他在阿纳斯塔西亚稳稳当当的,阿德尔玛丢完了也不影响什麽,人家还有四个星域呢,差一个阿德尔玛?”
“但这是他的领土啊。”莫斯急忙分辩。
“他住这里吗?好像是我们住这里吧。阿德尔玛真打没了应该是我们先无家可归,皇帝住皇宫里爽死了,他才不在乎。所以不是给他打仗。”
“那也跟我没关系……我可以回山里。”
洛暮惊奇地看他一眼,说:“你这麽觉得吗,难道阿德尔玛就只有城市?”
“洛连长你不知道,我们那地方穷乡僻壤,谁疯了才会去那里啊。山里消息也不通,军队也进不来,很安全的。”
“然後躲个两三年,战争也就该结束了,是不是这样?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战争绝对不会波及你的家乡对不对?”
莫斯点头。
“那你怎麽知道一定就不会打到你那里去?在佐贝伊德区有村庄整个都被拿去做了实验,恰恰就因为它是一个无人关注的小村庄,不会引起恐慌。你怎麽知道战争两三年就会结束?如果阿德尔玛被打下来了,有宇宙鸿沟的存在叛军完全可以和帝国对峙,那时候就会是十年丶二十年,你熟悉的一切也许都会被毁掉。莫斯,你怎麽就能确定未来是怎样的?”
第一次听到洛暮叫他的名字,莫斯心里重重一跳,他全然无法反驳,一方面是他根本没有考虑过那些,一方面是他对洛暮的感激和尊敬。莫斯是一个太容易冲动的人,深谋远虑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东西。
“未来是不确定的,莫斯。在即将到来的动荡岁月里,意外就像这头突然冲出来的熊一样,随时有可能撕碎我们平静的生活。而那时能对付它的只有枪,电棍和拳头都不管用。”
洛暮说着瞥了眼地上的那头熊,莫斯也飞速向那里投去一眼,死去不久的熊尸还冒着热气,它的存在那麽不容忽视,给人下一秒还能站起来的错觉,他微不可察地朝远离它的地方挪了挪。
“放心吧,死透了。”洛暮说。
她站起来,有力地迈出两步,说:“现在不是逃跑的时节,是该动刀兵的时节。就算不是为了阿德尔玛的安全,也该是为了我们自己能够在即将激变的世事中谋得一丝选择的权力。否则如果有一天意外再次来临,你们还会像今天这样两手空空,无能为力。你相信吗,我们的世界马上就要哀鸿遍野,与其那个时候哀叹自己的无能,不如现在就做好准备。”
这是洛暮的预感。自从来到阿德尔玛,这种预感就越发强烈。
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凭空而来的忧虑非常可笑,但她没法忽视。洛暮想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记录未来与过去的岁月之书,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洛暮的梦境里摊开了它,而她模糊地瞥见其中的只言片语,却不得要领。
莫斯出神地听着,洛暮的气势与刚才截然不同,如果说几分钟前她还是善解人意的邻家妹妹,现在的她简直像一个领袖,言谈举止间全然是叫人信服的魄力。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随洛暮的一举一动,唯独不敢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睛,他害怕被里面深不可测的漩涡卷走魂魄。他说:“洛连长,我其实想要留下,但是……”
洛暮点点头说:“我大概能理解你的顾虑,你是担心二连的军官会因为这件事针对你,让你们的处境更加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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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洛暮的神预感,我愿称她为洛先知。
但相信我,她真的没有什麽未卜先知的能力。比如说她肯定不知道今天彩票会中哪个,不然的话买几张彩票做一富家翁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