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听讲
134月老听讲
下山後这两日,弥煌问了好多人,虽也有同名者,却无一童出过城,似乎他身边确实没有媅所说之人。那她又为何要问呢?
“王子可听闻今日朝堂之争?”课上,师忽问,所指乃今日朝中主战与求和之争。
昨夜消息,武渊王大军势如劈竹,五日内便可兵临东都城下。南国当初与他求和,是考虑东国接连内战必会大伤元气,再无馀力对外。可见其如今气势,兵力实不可小觑,难保不会在夺位後转攻南国。是趁他此时大业未成,乱其谋破其势,分城而立?还是信其诺守其约,按兵不动?朝臣对此各有见地,争论了一早上也未有定论。
“若战,可有取胜之法?若和,可有自保之策?单论战和,尽是空谈。”
“哦?王子以为若战,胜率几分?若和,何以自保?”
“问我?我可知双方兵力几何?将有几人?各善何战啊?我可战场领过兵,入敌为过间啊?我可通读兵书深谙兵法,对敌将脾气喜好了如指掌啊?”
师语塞,二王子儿时聪颖,可惜後来受病体拖累难展抱负,幸得神医治愈,王又指他为师,自是寄予厚望?然学识无有一蹴而就者,他亦谋徐徐而授,可方才听王子所答自有见解,一时心急,竞也犯了这不见事实空谈策之错。不禁自嘲:“是我之错。”又道:“我国与东国国力悬殊本无力一搏,然近年来东国天灾连连内乱不断,如今形势更是已然分化。此时南江郡守代掌阳湖,但此人不善用兵,军事全仗郡都尉,都尉虽有将才但资历尚浅,于本郡尚有不服者,于阳湖界更难施展。遂一旦发兵,即便我方以捌万搏拾万亦可取。且以现下东都之危,恐怕相对于抗南,只会更想调兵援都,只要保东都无事,弃城之责可消。但南江至今按兵不动,我们猜想,一方面是武渊王切断了东都外传消息的渠道,另一方面是南江也在观望。所以只要我们不动,他们就也不会动。此乃主战之论。但若开战,便就打破了与武渊王的约定。武渊军可如此迅速的北上,一方面证明了他用兵之强,另一面也说明他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东国兵力,若因一时之能拿下南阳两郡,事後遭其反扑,恐连南国本土亦难保。若能如他所诺,通市丶减贡丶免质,赠阳湖郡,又何苦让我捌万儿郎拼上性命?主和之词亦有道理。”
“若和全凭一纸许诺,如何敢信?既然我国无力对抗,何不引他国共敌?”
师略惊:“王子,主谋……”
“老师可认得一小童?名‘昙’。”
师尚在愕然,突闻此问,木木摇头。
弥煌心想:果然也是白问。
下了学,弥煌先回母亲宫中请安,见壶巷中堆积了不少瓦片木料,便将现成的梯子立了,攀到房顶去看。
“煌儿?”王妃听说後急忙出门唤他,担心他不小心摔了。
“母亲,我怎未见何处损漏?”
“你先下来!小心……你上去作甚?何处损漏你能修补不成?”
“我错了,我错了,让母亲担心了。不过确实未见损漏。”
“现在虽不见损漏,怎知两场雨後不会损漏?今年水大,一开春就连下了几场大雨,眼看又要入雨季,等到时屋里屋外地下雨,如何好补?需得现在就加固桷交,替换裂纹旧瓦。今日工匠已在各宫查看过,做好了标记,明日先去你宫中。”
“那我可要好好盯着,母亲替我向教习告假一日可好?”
“这有何可盯?你是近来累了,想休息一日?”
“正是。”
他讨好地笑着,王妃本就觉这课程太紧,自是宠着他应下。
翌日,弥煌一早就起来,爬上屋顶看那前日做的标记,待工匠诚惶诚恐地到了,他又问了许多关于修补房屋的方法,监工似的一直看着他们干活,不单是在自己宫中,其他宫室也跟着,越是损坏严重的越是上心,不单要看,还要上手。工匠们这活儿干得真如上刑一般。王妃担心地在下面跟着他转来转去,他嘴上虽说着“错了错了,这就下这就下,不去了不去……”却半分不入心。王妃气得不行,但看他身形灵巧,渐渐也算放下心来,只是不免疑惑小子对此事怎有这般兴致?可惜,无人堪可解惑。然而无人堪可解,却非无人知其因。放眼整个南国,除了弥煌自己,还真就有这麽一人,可察其因,却未见此景。
此人名唤拾绍,其家主乃弥煌三位教习之一,也是最早暗地里跟着他的人,是唯一知道他私下出过城的人。拾绍奉命于每个拾家家主授课日暗中跟着弥煌直至回宫,所以弥煌入夜溜出宫之事他并不知晓,也就未能第一时间掌握那地道。弥煌企图混入积城那日,他虽跟到了荒宅,却因不知内里隐情而跟丢了。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踪迹之故,想着他偷跑也不是一次两次,出不了大事,便在附近寻了两圈,回家报告去了。怎知家主听闻大为不安,散了许多人去寻,拾绍方知不妙,又往荒宅查看,见有辖官一人,急询之,答有道,循而出,惊觉大祸矣!速归禀明。恰此时宫中遣人来问,家主慌乱之下竟谎称王子按时下学早已回宫。待宫人归去才深悔不已,于入宫请罪与听天由命之间徘徊不定,一夜未眠,初微便召集全家交代後事,欲以死谢罪!举家悲痛。主母哭厥,又延医来治,後再殇别。谁道绍与家主才入宫中,却闻王子已归!相顾不觉喜极而泣。
经此後,拾绍顿觉自己之责关乎重大,稍有不慎——譬如这次——就差点要了主母的命,而家中无论何人因此丧命,他都是要作陪的!于是再不敢懈怠。他仔细思索,发现只要弥煌不出城,无论去哪都无碍;他若出城是明着走的城门,责任也不在自己。所以,只有他从这地道出城,才要命。最好是封了这地道!可家主之意是此事已了,全当尽不知,为此他还与那辖官好一番拉扯才使其允诺不与他人言。既如此,不如就与之谋,两人一昼一夜守在这荒宅中,只要弥煌出城便跟上去,若是交班时未见彼此,即人在城外。而此间弥煌只于白日进过一次山,拾家旁人随其到荒宅,再由拾绍一路跟着入山,见彼破屋,自知其所往。
遂,若拾绍此时就在宫中,定能为王妃解惑。只可惜他正在荒宅中当值呢。
这边弥煌学了一日,无奈宫中屋室毕竟损坏轻微,难以为例,虽则夜里又看了些书,到底未有实操。于是转日学也不上了,就想在城中找间坍损相似的破屋——地道所在的荒宅倒是合适,可却担不起地道被发现的风险——寻了半日可算寻得了一间,坍损远比山上更重。
“此屋…”工匠为难道:“与其修补,实不如重建。”
“可若偏要修,当如何?”
工匠侧目,也唯有答:“也可。”转身商议後下了粗料,绘起了图。
此区多贫者,闻听王子至,无不欲瞻望一二,又不知其此行何意,遂聚而不散,驱而不离。实有碍生息。弥煌无他法,只能叮嘱工匠定要待他回来再行动工,而後佯装回宫,于车上乔装後,再在无人注意时下车折返。此计虽不高明,却胜在施行佳顺,唯侍从定要与其同行,不甚畅然。二人转了街,见数童嬉戏,其中一人手上捧着半颗桃子。弥煌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唤童来问,乃其自家桃树,遂与之上门买桃。先以大筐装满,嘱侍从驾车送予衆工匠,传王子已然回宫之言,待无人围视了,再回来此处接他。起初侍从尚有疑虑,但见他坐于树下吃桃戏童甚有趣貌,又想此户人家乃官户,便从了命。只等他一走,弥煌又装了一小篮,转头就告了辞。那官眷不知内情不敢阻拦,只派了家仆去寻告侍从,可待其回时,弥煌早已不知所踪。
“何人?”有了前日经验,弥煌警惕了许多,出城时就疑心有人跟踪,入山後只觉身後动作愈发明晰。此时发问却又忽然没了声响。“是哪位教习派你来的?”
拾绍闻此言,知此事已暴露,顿感通体轻快,骤然跳出,喜道:“奴绍,乃拾乔大人家仆。”
“何事可喜?”却见拾绍反一副不知此言何意状。弥煌也不再纠结,又问:“你是何日起跟着我的?”
绍略思考。“有近半月了。”
“半月?我受东兵追击之时你竟知而不救!”
“非也非也。奴那时不知此地道,遂未与王子出城。不知王子受伤之事。”
“我何时说了受伤!?”
“此受伤非彼受伤!奴所说不知为王子受伤之因,这受伤之果乃家主相告。非单我家主人,三位大人皆已知晓。不过那山上人……”说到这他又一副洋洋模样。“只我一人知晓!”
“你威胁我?”弥煌怒诧,却未想自己因何就觉得此事可成威胁。
“怎会!怎敢!”绍惶恐,细思定是自己神态之责,解释道:“只因此事此前只我一人知晓,虽极想回禀家主,可家主却避而不听,言只要王子安,一切皆不闻不看不知。实是无人可道!甚为憋闷!然今既暴露……此山为东南之界,那女子显为东人,为何会助王子疗伤?她究竟何人?可知王子身份?王子与她相识于何时何地?可有对她……”
“汝可求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