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有人可用
135月老有人可用
弥煌今日上山乃是临时起意,只因见此桃鲜美多汁,忽想起前次山上那筐中的青果来。可因他偷跑,前次已然连累了侍从,这次万不可再闹大,且关键是工匠们还在等他动工呢!无论如何还应尽快回去才是。而眼下有了此人,倒是方便。“你既知山屋所在,便将这桃送去,悄悄放下即可。”
“可……”
“我这便回城。惹不出麻烦。”
他既已这样说,拾绍也不敢再言其他,只道:“王子只管放心。”心想他今日未上学之事宫里已然默许,就算出了什麽事应也问不到拾乔头上。可想归想,到底忐忑,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瞧瞧,看弥煌有没有回城。
拾绍虽为家仆,家主却也曾是南国威赫一时的将军,能让他来干这看似简单实则关乎全家性命的差事,拾绍的人品功夫自皆可信。他远望着弥煌进了地道,转身就加快了脚程,可印象中不远的一段路不知为何走了许久还不到,寻髙张望才发现已到了山顶。他一向自诩认路,不成想生生耗了半日,口干舌燥,明明手上就提着多汁的桃子,却不敢私自吃掉一颗。幸好有山溪清冽,宛如救命一般,正休息间,恰听有脚步声,避于草深处,竟又闻声远,未得见人影。背而行,不觉竟至山屋。屋主似是外出了,院门闭而未锁。拾绍原想趁屋主不察将篮子放在门口便是,可此刻家中无人,倒反而不知何处合适了。他在院中转了一圈,看上了一处既阴凉又易于屋主发现的地方,且此处已有一箩筐用树叶覆着,内装着半袋米和些许杂菜,他如法炮制,甚觉满意。关门下山,归路总较离路短,没多久就入了城,腹中早已辘辘,在街边吃了汤饼,又听人说起王子在城东建屋的事。拾绍回荒宅与辖官交了班,归府路上还特意到城东瞧了一瞧——才不过半天功夫,竟就已有模有样,纵只是寻常屋舍,其时之短其工之精也绝非寻常人家堪比。
“此屋无主,缮好赠你如何?”
拾绍听得此处有人,却以为是看守的小仆,全未料这般时辰弥煌仍未回宫。“赠…我?”
“以充你替我做事的工钱。”
闻听此言,弥煌身边的侍从不禁对拾绍打量了一番,与拾绍本人一样茫然。随後又听弥煌解释:“此人乃拾乔大人家仆,大人担心我疏忽课业,特嘱其督促。想其施教之心,谆谆无厌。我既为徒,自当感念。”他转头问拾绍:“若你愿意,日後便常伴我左右如何?”
其言义凛,侍从或许听不出真意,事已至此,拾绍难道还猜不出?只因他是唯一知那山中隐秘之人,弥煌那些不可说不可托的事便都可差遣他来做,自是要将他留在身边的。
“此等荣宠,怎有不愿,只是家主尚不知情,望允奴先行回禀。”
“不急,明日辰前来此寻我即可。”
这倒果真算不急,毕竟只要拾绍回禀,其家主怕是只想连夜将他送进宫去。馀出的这一夜非是为拾家,而是为王妃将拾绍的生平调查清楚准备的。
拾绍走後,弥煌又继续研习图稿丶比对实物丶标记细节……他大病後虽往事尽忘,但也足可谓聪颖,然修屋一事远比他预料的繁复且依凭经验,若一时难以掌握,还是要另寻他策才是。
夜渐深,侍从催了又催。一更过半,夜里看房的小仆已打起盹儿来,弥煌不想扰了他,这才悄声回宫。
翌日,弥煌醒于卯时三刻,清风拂纱帏,暖光入窗来,鸟鸣忽远近,婉婉似情言。正是顶好的光景。门外小婢半睡半醒间忽闻得屋中动静,急忙入内侍奉,并禀拾绍已候有两刻。弥煌正换着衣服,侧头看向半开的门,刚好能看见拾绍半个身子。
“不是说好辰前弃屋见?”
“王妃召绍入宫问话,末了命绍在此听候。”
“我自幼离家,後又罹病,母亲自然格外关爱,于我身边之人,难免要了解丶叮嘱一番。你可将该说的都说清了?”当然,这话的重点在“该说的”。
“是。”
洗漱毕,请安丶用饭,其间王妃并没提及拾绍,倒是问起他那弃屋修缮的进度来。弥煌因正在兴头上,单捡着有趣的讲,也讲了许多,转眼就到了与工匠们约定的时间。乔装出宫,侍从与拾绍随行——毕竟若第一天就撇下侍从,王妃是不会放心的。
然虽则是兴趣正浓,可弥煌学习此道终是为实用。远水谓浅,入水惧深。初时,他以为修缮之事只要看过一次便能尽数掌握,而今了解得越深便越忧无经验支撑,即便掌握了修缮工序,也恐沦为纸上空谈。遂往弃屋的路上,他反复斟酌着对策——是将此屋构件拆下移用山上?还是如对拾绍一般以教学为名留用一名工匠?亦或是隐瞒身份雇佣几人?他左右思索,总憾不够圆满。不觉车已停,便想着先将这些工匠细细观看一番,再做决定。却怎料他这一路全乃杞人之忧!千万算未算得拾绍于此道竟也有些手艺,远算不得精,堪堪够用。
又两日,屋缮妥当,弥煌往拾府习武,唯携绍一人同行。此时他伤口已结痂多日,几近痊愈。然拾乔如今有了绍这个内应,利弊权衡自会精准得多,未至午时便顺了弥煌的意,结了那本就轻浅的课。两边你不点破,我不言明,倒是融洽,却全苦了拾绍一人从中维系——既要护弥煌安全无虞,又要保拾乔无责无错,且不知一会儿真正的操练才刚刚开始。
他们换了衣裳丶备了工具丶买了吃食,上山去了。
“真乃怪事。今日倒是顺当。明明送桃那日走的也是这条路,却绕了许久。”
“难怪入夜才归,原是不记路。”
“王子此言冤我!绍虽为奴,却是生在拾家长在拾家,与郎君们一同习练丶与家主上过战场的家仆,别的不行,怎会连路都记不得!”
“记得怎会绕?”
说话间,已至院门前。门开着,院中铺双席,中立小几,几上是一对茶杯,几侧是铡到一半的草药,应是有客方还在,此时无人许是送客走远了。这倒让弥煌颇感意外,他虽前一刻还在笑绍记不住这寻常一条路,而此刻却又似已认定这院落本该与世隔绝一般,不可想象竟会另有访客!且究竟是何人?回想来,她可从未送他出门。
“可是要等?”
“门既开着,便先将工具放下吧。”可说是放工具,一进院,他却直奔梯子而去,要了纸笔,算起用料来。
“王…郎君不如先用些吃食?”
弥煌回头朝那双席看了一眼,道:“再等等。”
“这主屋尚可修,可这……”扶梯的拾绍看着两边的废墟,半点不想以“屋”称之。
“以你我之力,若能将主屋修好,已属不易。”他从梯子上下来,将纸笔递给拾绍。“备料吧。”
“只我…一人?”
“怎会是一人?”弥煌指了指自己,径直朝工具走去,显然是准备去伐木了。
可要知城中弃屋能三日修成,是因成手工匠不下二十人,且有现成良材可用,而眼下独他二人,弥煌又贵为王子,苦力自全赖拾绍,待屋缮完工不知要到何日去?此还算小事,怕只怕事久而露,为王妃察觉,治他个知而不报!可他为奴,弥煌为主,又何能违逆?纵心中惴惴,却不敢说亦不敢不从。全未曾想弥煌无意连累,只是丝毫不知他干活麻利丶急于完工是出于这般心迹。
他二人寻了合适木头,伐好运回,此时屋主已归。他立于院外三两丈,算不得远,却刚好看不透院中闻声转头的女子眸中熠动的流光。他该为自己未请而入道歉,又想问她运送何人?他记得他们已然相熟,可此刻却又尤为陌生,让他不知要如何开口?
“郎君?”拾绍轻声唤他,上前一步代道:“我们来时门开着,未允私入,望女子见谅。但绝未入屋。先前郎君受伤,全赖女子医治,实万谢不匹。郎君见女子屋损,恐雨天受苦,特携我来修缮。”
女子略略垂首,出门相迎:“此处虽僻且荒,却也曾为医庐,医伤治病是为本,无需谢亦无需多礼。倒是君心好意,屡屡照拂,不胜感激。”
“原来此处旧为医庐。前客可是为求医而来?”弥煌接过话来,仿佛方才那陌生之感不过错觉,取而代之的是忽觉绿意浓,恋恋春花艳,匆匆开,为谁来?匆匆谢,追谁去?
“非患也。”她笑应,微微侧头看向几席,仿佛那人仍坐于此,仿佛在询其允肯,思索片刻才道:“是友恩尤厚,似亲情更重。”
“可是那日送粮蔬者?”拾绍拖木料入院,忽想起送桃那日,甚至都没有仔细听,便随口一问。
“正是。那日我出门采药,归时见粮蔬一筐,桃一篮,今日方知相赠自两人。谢君赠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