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6)
这是祝鸿文来雄州的第二场州府衙门堂议。仅隔三日,议事厅里的同僚们却看似大不同前。文官那列也不怎麽交头接耳,只偶尔擡头窥一窥仍坐在对面的祝鸿文。最上首的绯袍韩太初还是闭目养神,似乎今日一切仍与他无关。武官那列则对祝鸿文格外热情。尤其罗文招,以祝鸿文今日要做最新案情汇报为由,特地给他安排了靠前的座次。祝鸿文推脱不过,便在罗文招下首坐下了。才坐下,罗文招便凑近笑道“祝老弟,真有你的,才短短两天,你就查出来这麽多事。”“运气,实在是运气,罗侍禁可别调笑我了。”祝鸿文脸上谦虚笑着,心底还是有那麽一点点得意。确实啊,短短两天,他便查了孔拔熔铸铜币的秘密工坊,昨日更是得了李太守多番赞许。回想近日种种,几次逃亡的心惊肉跳此时仿佛也烟消云散,就连对自己院中还埋着的那具尸体他也不再忌惮害怕。“祝老弟别谦虚了,你要不嫌弃,便唤我一声罗老哥。”罗文招凑得更近了,“如今你露这麽一手,我是真佩服。““罗老哥都没嫌弃我,我哪敢嫌弃您。”祝鸿文眼里都是笑,“对了,怎未在堂上见到赵指挥与柳指挥?”罗文招声音低了些:“他们是暗探,不方便与会。”祝鸿文还想再问些,便道:“我还未问罗老哥,怎地他们也要来查我这案子?”罗文招拍拍祝鸿文肩膀:“别管他们,他们要查什麽,你我配合便是。”见罗文招不愿透露,祝鸿文便也不再多问。方才谈笑间,他已察觉不时有目光掠向自己,便朝文官那列望去,只见马大良与孔拔不知何时俱已落座。孔拔此时也看向祝鸿文,四目一对,竟都从对方眼里看出那种你死我活的狠劲。于孔拔而言,祝鸿文就是个怎麽也甩不脱,却很会咬人的饿狗。孔拔当下有些後悔,後悔没早点儿让那群道士出手,直接了结了这小小主簿!对祝鸿文来讲,孔拔是走私案的关键,是李允则今日对他下的死命,更遑论孔拔身上还背着苏家姐弟两条性命,就连自己也几次差点着了道。一旁罗文招将祝鸿文反应看在眼里,也跟着盯了孔拔一眼:“临死的蚂蚱…
这是祝鸿文来雄州的第二场州府衙门堂议。
仅隔三日,议事厅里的同僚们却看似大不同前。
文官那列也不怎麽交头接耳,只偶尔擡头窥一窥仍坐在对面的祝鸿文。最上首的绯袍韩太初还是闭目养神,似乎今日一切仍与他无关。
武官那列则对祝鸿文格外热情。尤其罗文招,以祝鸿文今日要做最新案情汇报为由,特地给他安排了靠前的座次。祝鸿文推脱不过,便在罗文招下首坐下了。
才坐下,罗文招便凑近笑道“祝老弟,真有你的,才短短两天,你就查出来这麽多事。”
“运气,实在是运气,罗侍禁可别调笑我了。”祝鸿文脸上谦虚笑着,心底还是有那麽一点点得意。确实啊,短短两天,他便查了孔拔熔铸铜币的秘密工坊,昨日更是得了李太守多番赞许。回想近日种种,几次逃亡的心惊肉跳此时仿佛也烟消云散,就连对自己院中还埋着的那具尸体他也不再忌惮害怕。
“祝老弟别谦虚了,你要不嫌弃,便唤我一声罗老哥。”罗文招凑得更近了,“如今你露这麽一手,我是真佩服。“
“罗老哥都没嫌弃我,我哪敢嫌弃您。”祝鸿文眼里都是笑,“对了,怎未在堂上见到赵指挥与柳指挥?”
罗文招声音低了些:“他们是暗探,不方便与会。”
祝鸿文还想再问些,便道:“我还未问罗老哥,怎地他们也要来查我这案子?”
罗文招拍拍祝鸿文肩膀:“别管他们,他们要查什麽,你我配合便是。”
见罗文招不愿透露,祝鸿文便也不再多问。方才谈笑间,他已察觉不时有目光掠向自己,便朝文官那列望去,只见马大良与孔拔不知何时俱已落座。孔拔此时也看向祝鸿文,四目一对,竟都从对方眼里看出那种你死我活的狠劲。
于孔拔而言,祝鸿文就是个怎麽也甩不脱,却很会咬人的饿狗。孔拔当下有些後悔,後悔没早点儿让那群道士出手,直接了结了这小小主簿!
对祝鸿文来讲,孔拔是走私案的关键,是李允则今日对他下的死命,更遑论孔拔身上还背着苏家姐弟两条性命,就连自己也几次差点着了道。
一旁罗文招将祝鸿文反应看在眼里,也跟着盯了孔拔一眼:“临死的蚂蚱跳得欢。”
孔拔压下懊恼,收回了视线,转而侧了半个脑袋斜看上首的马大良,冷笑着小声道:“怎麽,昨天不见我,躲着我,是决定要把我推出去是麽?”
马大良头不转,看也不看孔拔,轻声回道:“这事你怪不了我。是你自己太不小心,留了尾巴,被对面的抓着了把柄。”
孔拔只觉得好笑。他回过头,端起案桌上的热茶碗,“无所谓,我要是进去了,好多人也别想好过。”
马大良没说话了,良久後他才轻声道:“我无意威胁你,只不过你该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做主的。你的事情是如此。”马大良顿了顿,“你儿子孔立德的事情更是如此。”
啪的一声,孔拔将那茶碗重重一放,茶水溅了一桌。他也不顾旁的人眼光,咬着牙,好半天才低声回了,“好嘛,早该知道你们的手段。”
马大良未置可否,只轻声道:“今日若是能保你,我与叔父自当竭尽全力。”
说话间,一身绯袍的李允则终从内堂走出,坐在了韩太初身旁。二人客套一番後,李允则望着底下人,“议事吧。”
一切窃窃私语都停了下来。
李允则的目光循了一圈:“本官从瓮城归返,祝主簿便来回禀近两日铜币走私一案所查,居然颇有收获。这才有了今日的议会。”最後落到祝鸿文身上,“将你这两日查到的,如实告来。”
祝鸿文站了起来,先是对李允则行了个礼,又从韩太初起,拱手虚转了半圈,目光重回到李允则前,这才道:“下官不才,但近两日确实查到了铜币走私案的不少线索。”
随後从案台下取出一个箱子:“属下前日去榷场访查,发现瓷仓有些怪异。这景德镇青白瓷乃辽国贵族最为喜爱之物,平日里当天运来,最晚也是隔天运走。可有好几框‘景德镇青白瓷’,却在瓷仓里滞了月馀,更有仓吏看守。于是属下便专门做了探查,发现这些所谓的青白瓷,实乃漆了色粉的铜器。此物便是属下从中取出的一件,请太守丶通判和诸位过目。”说着,由箱里掏出当初从榷场带出的白瓷。
见此,孔拔脸色倏地变了,马大良正在喝茶的手也一滞。
李允则一挥手,便有人取了那东西送到他面前。只一掂,他便知这重量不对,而且器皿外层涂的灰白粉末一摸便掉,实在粗糙,哪里像是青白瓷。
只听祝鸿文继续道:“属下发现这“瓷器”时,大为震惊。此等物件能堂而皇之从榷场流入辽境,若无榷场主事精心安排,绝无可能。不知孔指挥,你可有什麽话说?”
所有人都不吭声了,皆看向孔拔,就连韩太初眼睛也半睁了望向孔拔。
上来便是这等重磅物证,孔拔心中一惊,强自镇定道,“这…下官不知,瓷仓位于南署,南署是苏元立的管辖范围,这该问他才是!”
祝鸿文冷哼一声,又从箱子中取出几份账册,“我就知你会这麽说!太守,通判,苏元立虽死,可他死前已交出苏家近几年来青白瓷进出账簿,还有他自己偷偷记录的历次铜器运抵榷场的具体日期和数目。"祝鸿文又从袍中取出口供,双手恭敬呈上,"这是苏元立的画押口供,里面详述了孔拔如何利用苏家将铜器洗成瓷器榷货。”
李允则拿到账册与口供稍稍一看,便将其摁到桌上,眼中杀意渐起:“韩相公,您是榷场提点,您也看一看罢。”
韩太初接过那账册和口供,草草看了一遍,神色莫辨地望着孔拔,“你有什麽话好说?”
孔拔站了起来。
“韩相公,这都是苏元立一家之言,断不可信!”孔拔兀自辩驳道,“苏元立虽是我妻弟,可衆所周知,此人在外风流浪荡,私下言行不端,至今未娶妻室。以前我为了照顾苏孔两家脸面,有些事情从未对外言说,其实苏元立早就觊觎我家小妇多时。”说到这里,孔拔声音渐渐低沉,引得堂上些许不知内情的人都凝神侧耳了。
马大良趁机接话,“韩相公,李太守,那苏元立坊间名声确实不行。若真如孔指挥所言,那苏元立私通北客走私铜币在先,记恨孔指挥大义灭亲在後。如此一人,他的证词如何能信?”
适时又有人接话了,“是啊,那苏元立明明关在县狱,为何前夜会持刀出现在孔府,还死在了孔府?这其中到底有什麽内情?”
“苏元立已死了,这不是死无对证了…”
堂上文官你一言我一语,祝鸿文无法一一辩解,人死为重,苏家姐弟的事情总不能拿来当堂细说。他知道,此时不能再让孔拔继续说下去了,当即望向李允则,大声道:“若是证词不够,我还有其他证据!”
大堂霎时又静了下来,都望着祝鸿文。
“苏元立曾多次跟踪运送铜器的人,最终都跟到了西郊的一座红墙道观!而昨日,下官就在这西郊的红墙道观中发现了一间地下工坊,坊中有铁炉丶浇筑台丶风箱等熔铜铸器的一应工具物件。下官愚见,应是有人将铜钱运至道观,将钱币熔成器皿,再送至榷场。”
李允则眼睛一亮,问道:“可有查出,那间道观归何人名下?”
祝鸿文顿了一顿,:“仓储户籍等都归司户参军马大良管,下官还未来得及调查。不过…下官倒是在那道观瞧见了孔指挥。”
李允则望向了孔拔,除了韩太初,所有人又都望向孔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