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桌坐着的那汉子头也没擡,只道,“官爷,搜人就搜人,抢人钱财总不太好吧?”
“干你鸟事。擡起头来。”那官兵原本嬉笑的脸一下谨慎起来,立马抽出腰侧长刀。
那汉子依旧没擡头。
官兵举着长刀对那人呵道,“擡起头来!”
紧接着所有官兵都围了过来,数把刀一齐对准了那汉子。
那汉子渐渐擡起了头,端的是一张与那海捕文书上相似的脸。
为首官兵一吼,“果真在此处,给我拿下!”
那汉子也没挣扎,被官兵押了个结实,被麻绳反手绑了起来。
一名赶路人见通缉犯已被拿下,便讨好地问那为首官兵,“官爷…小民可以走了吗?”
那为首官兵手一挥,“都给我滚。”
瞬间,那茶摊里的赶路人作鸟兽散,除了茶摊老夫妇和他们的小孙子,整个茶摊只剩下官兵和那个通缉犯。
为首官兵大剌剌往那空桌上一坐,“老丈,来点茶水,渴了。”
那老丈也没怕,只连连快步走向那竈台,讨好道,“诶,好嘞。”
为首官兵将那腰间长刀往桌上重重一摆,随即望向那被反押着的汉子,嘲道,“跑啊你,你不是很能耐吗?胆子真够大的,杀了人还敢回花塔子。”
那汉子擡头盯着为首官兵,一言不发。
旁的官兵奉承道,“是啊,还以为有多厉害,这下还不是被大哥给抓了。”
为首官兵很是受用这马屁,也不接话,只是得意地笑。
老丈从竈台端来几盘小食,又拎来一汤壶,他将热汤注入茶碗里,竟一点儿不怕道,“官爷,来喝点茶。”
为首官兵一瞥老丈,笑着大声道,“还是多亏了你啊,老丈,要不是你派小孙子与我通风报信,我也不能这麽顺利地抓到这贼人。赏金不会少你的,待会儿,你与我们一同回衙门。”
瞬间,那汉子目光如刀剜向老丈,眼中凶光毕露,更转向竈台旁抱着孙子一言不发的老妇,眼神愈发阴狠。
老丈被那眼神吓得心中一颤,又暗暗叫苦,哪有当着通缉犯的面点破告发人的道理?可他无从辩驳,只得露出尴尬的笑,口舌不利索地应了:“多丶多谢官爷。”
为首官兵阴着一张笑脸,看看老丈,又看看那通缉犯,一把拿起桌上长刀,站直了身子,“茶喝了,人抓了,咱打道回府!”
可就在这时,也不知那汉子使了什麽绝技,竟将绑着双手的麻绳给割断了。绳子还未散落到地,他已抽出身旁官兵腰间配刀,一刀捅入为首官兵,又利落抽出,再砍向另一个官兵。
小孙子顿时吓得尖叫起来。老丈老妇连忙拉着小孙子往外跑。
这些官兵平日里便疏于操练,只知饮酒作乐,这下子竟没一个能挡住那汉子的凶猛攻势。等到最後一个官兵倒下,那汉子这才将目光投向那跑出去的祖孙三人。
天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点落到祝鸿文的脸上。他在高处窥见一切,却听不到分毫,并不详细知晓茶馆里所发生的事,只知那通缉犯手起刀落将那官兵杀了个遍後,又持刀追向老丈老妇三人。
就那一瞬间,可怖的回忆汹涌而至。
十四岁举家南迁,他爹爹死的那天,也是这般阴雨连绵。
彼时,祝陈两家决意举家搬迁至东京府,谁料半路竟遇上一夥逃兵,那些逃兵也是像眼前这人一般,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
爹爹本已带着娘亲与他逃出,可素娥一家却被逃兵扣下。爹爹会些零散功夫,便让娘亲带着祝鸿文藏在草堆里,他自己一人孤身折返去救陈素娥一家。
谁料爹爹才走没多久,有几个逃兵竟分头追了上来,大肆搜捕。
周遭的草堆都被搜打了一遍,眼看一逃兵越搜越近,还好爹爹突然现身与那逃兵搏斗起来。
他藏在草堆里恐惧地看着,直到那歹人一刀捅进爹爹腹部,他想起身去救爹爹,却被娘拉住了,紧紧捂住了脸。
好在一队大宋骑兵路过,那夥逃兵顾不上杀人,仓皇遁走。
事後爹爹才说,他赶去救人时,素娥一家早已死在这夥逃兵手中。而爹爹虽暂时捡回了一条命,却因伤势过重,还没到东京府,便不治身亡。
霎时,一声尖叫响起,祝鸿文从回忆中惊醒。只见远处路上横躺着那老丈老妇,那通缉犯提着满是血的长刀朝远处去了,娃娃却不知去向。祝鸿文见状,不禁代入了那幼童境地,又急又怕,心知不能袖手旁观,当下便忍痛冲了出去。
茶摊看起来近在眼前,但是下坡却要绕道走个好久,待赶至那老丈老妇身旁,他蹲下细探二人鼻息,果真全无。正欲起身,却突瞧见路边草堆微微颤动。一瞬间,幼时藏在草堆後的恐惧骤然再现,好半晌,他才敢掀开那草堆,果然,那小孙子正缩在里头瑟瑟发抖。
若那汉子杀个回马枪,也定会像他一般发现这草堆秘密,他当下便将那娃娃给抱了出来。
“这里不能藏了,快出来,我带你逃。”
那小孙子吓得狠了,脸上泪糊着黑乎乎的泥,什麽也没说,任由祝鸿文抱着,往马车所在奔去。
快要到达马车所在那个山坡时,祝鸿文听见了些许动静——莫非是李继平回来了?他心中一喜,抱着娃娃更快跑去。
才刚转过一个山坳,却发现竟是那通缉犯站在马车边上,正冷冷望着他们二人,手上那刀还在往下滴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