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的视线一直追着知雨的身影,“喜欢春天,尤其是下雨的春天。”知雨看了他一眼,眉目流露柔色,“为什么?”祁染避开他的眼神,“春天很好啊,下了雨就很凉快,不像夏天那么热,也不会像冬天那么冷。”夏天很热,晾衣房隔出的小房间里又闷又烫,没有空调和风扇可以吹。冬天很冷,又饿又冷,难捱到辗转反侧。“这么听来,夏季和冬季也算不得多好,阿染为什么独独讨厌秋日?”祁染蹲下身去,捡起一片落叶,枯叶不堪其重,在碰到他手指的那一刻就干脆破裂,化成粉末。“因为爸爸妈妈是秋天走的。”他自言自语道,“秋天会带走所有东西我讨厌秋天。”庭院刮起一小股寂静无言的风。知雨把扫帚放在一旁,漫漫望向天边,“明日要落雨了。”祁染猛地站起,“那我们明天不要出去了,就待在家里吧?”“阿染。”知雨伸手替他捋过因过于慌乱而垂在鬓边的长发,“东阁他们还在呢。”“我知道。”祁染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点请求意味,“你再你再多住上几日吧,好吗?”知雨凝视着祁染,可祁染一直垂着头,神情笼罩在阴影中,晦涩不清。他轻叹一声,“好罢。”等到雨滴到面颊上时,祁染才想起雨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一言不发地来,非要等到这一点冰凉滴在了面颊上,才能恍然察觉无根水纷纷落下。他被这一点冰凉激得醒过来时,知雨还在睡着,但屋内周遭陈设已然变回了华美典雅的模样,而他匆忙添置的那些东西,再找不到一件踪影。祁染怔然了很久,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最初畏手畏脚,小家子气的毛病。如果他当初搬进银竹院没有想着省钱,尽早找师傅把床帐顶上天花板裂了的那几块补好,如今就不用忽如其来地回到这里,留给他慢慢思考后路的时间还有很多。“阿染?”知雨的声音传来,几乎是祁染一动,他就醒了。他看了眼周遭,慢慢笑了起来,“看来注定要回来的,不论怎么躲,也是要来的。”祁染的手心被指甲边缘掐得生疼。“还没天亮呢。”他低声道:“雨还没停,再睡会儿。”“你不睡了吗?”知雨反问,凝视他片刻,“你有心事。”祁染没有张口,从前刚到这里,他总害怕周遭人的疑问,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又愿意开口,想把自己的一切讲给知雨听。但如今,他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焦躁间杂胆怯,希望知雨不要再问下去。他急急忙忙开了口,嗓音干涩,“下一次下雨,是什么时候?”“哪儿能看得那么准呢?”知雨凝着他笑,“你是知道的。”祁染睡不着,杜若的声音魔咒般反复萦绕在脑海中,只要他一闭眼,就会立刻因为心悸而惊醒。二十六岁,二十六岁的什么时候,秋天还是冬天?如果他能知道知雨出事的确切时间,提早将他带回现代藏着,是不是就能避开这场灾祸?对,没错,杜若说过,只知道知雨卒年二十六,却没说过知雨被降了什么罪,说不定正是因为躲了过去,所以才没有这段记述。被身边人检举,这个身边人又是谁?东阁他们又或者是老郭吗?祁染头疼欲裂。绝无可能,他知道他们的情谊之深,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是绝对不会做出卖挚友的事情。到底是谁,既是身边人,那就定然是亲信。那么,会是那个隐藏在历史其后,只知道和闻珧来往甚笃,却没有留下任何记述的“不存在之人”吗?祁染几乎要被恐慌所淹没。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想快点得知那人的身份。知道了,就可以避开。避开了或许就能保住知雨躲避这场灾祸。“阿染?”知雨的声音就流连在耳边,“究竟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吗?”祁染勉强一笑,再次躺下,即便内心焦虑胆怯到辗转反侧,却仍旧努力遏制住了自己的动作,不露出半点端倪。一片黑暗,连月光都黯淡了许多,他盯着知雨的阖拢的双眼,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唯有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知雨知道。要他怎么说得出口,去残忍地对一个如此年轻的人,对他的爱人告知死期?祁染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薛定谔,只要他不打开盒子,死死按住,不被任何人所观测,结局就永远不会到来。他闭上双眼,努力营造出沉沉睡去的模样。祁染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的一瞬间,知雨睁开了双眼,漆黑如墨的眼珠映出祁染躁动不安的眼睫。